郑依姵面色苍白:“你要我为你顶罪?凭什么?”
“你若去了,哀家来日会准你与我儿同葬皇陵。虽不能有名号,倒也算死同穴了。”见郑依姵已是面若死人,她又加了一句:“若不去,哀家就去告诉我儿,说你是因勾引昭帝而死,且看他会怎么想你?”
郑依姵疯了一般大吼:“我去!你不许这样说!”
她伸出利长姣美的指甲,拼命挣起来向万太后扑去:“你是个毒妇!毒妇!你会不得好死!”
压制她的人重重将她踩倒在地,万太后却微笑道:“罢了,将死之人,不必与她计较。章檀,咱们走吧。”
章嬷嬷扶起万太后,满眼不忍再看了绝望趴在地上的郑依姵,到底还是走了。
郑依姵只觉得自己现在就该去死。可她为什么还活着呢?对了,是为了能与司寇璋,她的璋哥哥死同穴啊……多么可笑,明知道这根本就是个不能实现的空口承诺,她还是愿意为之付出一切。太后用人,当真狠毒!
敬山寺外一片山火响动,御林军冲杀进来,抓到了瘫在地上的郑依姵,却四处都找不到太后,只得先按昭帝吩咐将她押送回宫。
郑依姵在勤政殿昭帝面前跪下时,懿贵妃也恰好在里头寝帐里,睁开了睡醒的双眼。脑中第一个念头,就是渴望找到肇事之人,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以解六宫之恨。
第29章 阴阳送行
懿贵妃醒来, 神识尚朦胧。烟纱帐上花草虫鱼似在眼前游动一般, 有女人的哭声模模糊糊从外传来, 听起极不舒服。
忽而又听到有个熟悉的男子声音, 正在怒斥:“……朕和六宫诸人并未苛待过你, 你何以这样狠毒,叫这么多人受罪!”
懿贵妃彻底清醒了,迅速回想起了发生过的一切——被炸翻的画舫、溺水挣扎的宫人、还有双腿血流不止的兰茹……她一个翻身坐起, 掀开珠帘就要冲出去, 却看见一名女子正跪在昭帝御案下, 青丝散乱, 眼神恍惚,却是郑依姵。震惊与疑惑使她退后半步, 只听着郑依姵哭诉道来。
“千错万错都是臣妾的错。臣妾自从入宫, 便一直不得宠爱。太后娘娘总费心提携,可每一次臣妾都搞砸了。看着别人日日陪在陛下身旁,臣妾真是恨啊,嫉妒啊。渐渐地臣妾就糊涂了, 想用个不寻常的法子来引得陛下注意。”
昭帝冷冷看着她演戏:“哦?什么不寻常的法子?”
郑依姵掩面道:“臣妾买通了南门太监, 叫娘家送进一些硝石洒在爆竹上。臣妾想在除夕夜放烟花的时候亲自去点燃,将自己烧伤以求得陛下关注。”
昭帝简直要被她的蠢借口给气笑了:“亏你想得出来——既如此,用蜡烛烧伤也无不可, 为何非要用硝石粉和爆竹?”
郑依姵嗫嚅道:“除夕宫宴, 所有妃嫔都聚在一起。若见臣妾是为给大家放烟花而受伤的, 陛下一定会愧疚, 而对臣妾好的。”
昭帝哈哈嘲笑道:“这么蠢笨的说辞还真是你一贯作风啊。若不是朕对你早有防备,恐怕朕就真的信了。”
郑依姵下意识问了一句:“什么?”
昭帝走到她面前,俯身对她露出一个邪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你和太后千算万算,却独独算漏了一项——你和朕的哥哥,也就是太后之子司寇璋苟且一事,早在你进宫前朕就已经知道了。”
郑依姵仿佛瞬间抽去了骨头,脊梁一下子瘫倒了:“陛下……如何会得知?”
昭帝从桌案一堆书纸里抽出几封信件扔给她:“这信真是看得朕都害臊啊,郑依姵。朕就不念出来了,你自己看了,好好回忆一下吧。”
郑依姵抖着手捡起信纸,只见上头用秀美小楷细细写着:“璋哥哥启:妹阿姵今晨醒来,想到昨晚云雨如梦,不觉动情……璋哥哥何时再来?”
郑依姵臊得耳根尖儿红得滴血,遂又拿起另一封,上头以草书写着:“姵妹妹启:妹之滋味,深入骨髓,使璋哥哥我实在难忘……妹且等着,哥哥今晚就来,妹务必把南园小门留着。”
郑依姵的头都快拱到地下去了。
昭帝咳道:“总之呢,像这样的信朕这里还有不少。且信件日期越是往后,这位姵妹妹的字迹便越发潦草,颇有璋哥哥笔迹之风。想必姵妹妹对璋哥哥动情至深,连字迹都不自觉地模仿了。”
他又扔过两封信件来。郑依姵拆开,只见其中一封是她以草书不像草书、小楷不像小楷写的情信,另一封则是她叫人悄悄夹在奏折里呈给昭帝的纸条。她绝望地瘫在了地上。
“陛下既早知道一切,为何还要纳臣妾为妃?”
昭帝背手嗤笑道:“纳你为妃?你也配!朕不过想借你的手,叫太后在天下人前落个狠毒口实罢了。朕有个极其信任的人,也是个爱混江湖的。听说你家璋哥哥也混江湖,你说他要是把这些如此露骨的信件都散播出去,你家璋哥哥还能立足做人吗?”
郑依姵爬起来大喊道:“你好卑鄙!”
昭帝啧啧道:“朕卑鄙?朕告诉你,你心心念念跟随讨好的万太后,才是真的卑鄙。知道她为什么要叫你故意送来张纸条提醒朕吗?”
他抢回纸条,在她眼前晃道:“因为从一开始,她就打算舍弃你这颗棋子了。她就是要叫朕以这张纸条将你定罪,好为她自己开脱的。至于她承诺的要将你和璋哥哥合葬?不可能的。”
他接下来的话,宛如淬了毒的刀子,一点一点插进郑依姵心里:“你的璋哥哥已经娶妻了,娶了拜火教主的女儿为妻。万太后此次趁乱逃离敬山寺,就是为了去与拜火教会合,好等待时机与朕拼个鱼死网破。你还要为她顶罪吗?”
郑依姵绝望地跪倒,心中恨意迸发:“我承认,我承认,都是太后叫我做的。她的确已经趁乱离开了敬山寺,往灞州去了。可她走的那条路早已是拜火教和其他从教的天下,若去抓她,她必会将沿途百姓作为人质。可是陛下,你既能追查到如此地步,又为何不知太后走前埋下的这场祸患?”
昭帝沉默半晌,低低开口道:“看来你也没那么傻嘛。念在你将死的份上,朕就告诉你:她不甘心退败六宫,想最后再用一次绝烈手段,叫六宫永远记住她这才是真正的掌权者。这事朕是知道的,但后宫中她的人手颇多,朕需要以这件事为引子将他们一网打尽,方能永绝六宫后患,保护朕的宫人们。
“朕便吩咐下去,叫嫔妃们换乘另一座画舫,而让装了爆竹的画舫在远处湖面引炸。却不想底下人把话传错了,她们仍上了原定的画舫。朕那时看到你这纸条竟能混到御前来,就猜测出事了。”
懿贵妃站在帘后听了这样许久,心内早已是打翻了五味罐似的,有愤怒也有怜悯。但不管怎么说,她已打定主意,要亲手了解了郑依姵。
外面昭帝唤进四喜来:“将她带去暴室,待朕叫礼部废了她为庶人,再挪出宫去收押问刑。”
四喜着一群太监将郑依姵拖了出去。懿贵妃见她宛若废人般也不反抗,便知她已心死了。但她并不会因此就放过她。
“陛下。”她出声喊道:“臣妾想去送一送她。”
昭帝霍然回头:“你醒了?你在那儿站了多久?怎么不穿鞋子?”他走过来将懿贵妃抱起放在榻上,竟拿了绣鞋要亲自为她穿上:“把脚抬起来,你这样怎么穿?”
懿贵妃张了张口,臊得脸红,只得踮起玉足搁进绣鞋。
“方才陛下与郑依姵的对质,臣妾全都听到了。纵她是个可怜人,臣妾也想再亲口问一问,怎么就忍心拖着那么多朝夕相处的姐妹一起下水。陛下可知道,那时万嘉嫔落水,曾一心要致她与死地的万才人可是拼了命地护着她呢。”
昭帝在她身旁坐下,整个人后倒在榻上大声叹气道:“她是疯魔了。同一个疯子是没法讲理的。倒是你妹妹们挺让朕意外的,朕还以为她们要一直争斗到白头再老死呢。”
懿贵妃终于被逗笑了些。昭帝又拿指头捅她背道:“那牢里,你若想去就去吧。不过穿厚点,那儿可冷得很。”
“知道了。臣妾去去就回。”
懿贵妃说着,正经换了件衣裳,便同雪茶一道走了。
“兰茹怎么样了?”走在路上的时候儿她问。雪茶难过道:“太医说,兰茹的腿伤得厉害,虽没有断,但以后不能跑跳了,只能慢慢地走路。且要好一阵子才能恢复呢。”
懿贵妃没有说话,只是走得更快了些。
这宫内的暴室分为三处,一处关押犯了轻错的,只几天就会放出来;一处关押需要用刑的,通常竖着进去横着出来,那些被带去审问画舫之祸的宫人就是在此处招供;还有一处,是暂时收留将死之人的地儿。懿贵妃现在去的,就是阴森森的第三处。
这第三处被宫人们起了个委婉的名号,叫做“渡室”,意既分渡阴阳两界之地。雪茶便有些害怕,缩了缩脖子,脚步也放轻了。
懿贵妃察觉到了:“你若是怕,就在外头等着。省得等下一慌张再给本宫添乱。”
雪茶吞咽口水道:“奴婢才不怕呢!奴婢也要去找她算账,谁让她伤了兰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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