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越牵连越广。
连隆庆帝都没想到,一个两淮盐政,竟有这么多亏空,有这么多油水可捞,户部年年叫穷,年年都是要用钱的地方,可是那些盐政们一个个去的时候清风两袖,回来的时候却恨不得金子打船,贪的最狠的黄冰清,为了为难那些盐商,想着法子的要钱,听说他家给狗喂食的狗盆,都是纯金打造的。
他女儿出嫁的时候排场更不必说,送嫁的船队整整十艘。
可这些却压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了,竟一张奏折也没往他跟前送过,隆庆帝对着钱士云和林三少合力核算了这几月才得出的账册冷笑几声,等黄冰清战战兢兢的上了请罪折子,第二天便把这封密折摔在了文武百官面前,问他:“是何居心!”
是何居心,四个字就把黄冰清压得死死的。
锦衣卫当夜便抄了黄冰清的家,紧跟着便是一连串受牵连的人。
端王的手里捏着一枚杏子,眼里空洞洞的,半响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怕是,就要查到蒋世英头上了。”
蒋世英就是先帝在时替他捞钱的人,是从蒋世英开始,他手里捏住了盐政这一门生钱的买卖,预提盐引的利息这个主意,还是蒋世英最先想起来的,说是容后再算,可是其实就从未算过。
这里头的猫腻,的确跟账上差不了多少,甚至远远还要更多。
等查到了蒋世英,他也就兜不住了,自然会牵扯出他来……
端王妃一把反握住他的手,像是在安慰他又像是在安慰自己:“不至于,……方家既然肯伸这个手,就必然是有这个本事接住这笔钱的……”
方家毕竟是方皇后的母族,方皇后待方家不必说,看她当时为了方正荣如何就知道了。
方家既说要银子,难不成方皇后就一定死咬着不准方家发这一注大财不成?
端王妃知道这已经是丈夫跟幕僚们商议再三的,最好也是最后的法子,重新又提了一句:“就像你说的,尽人事,听天命。”
两淮盐政贪污案从冬天审到春天,从春天又拖延到快要入夏,终于有了结论。
自黄冰清开始,前头四任盐政每一任都没放过,通通被揪出来了,有官的贬官罢官,没官的已经赋闲的也都追讨贪污银两,抄家的抄家,杀头的杀头。
闹了整整几个月才算消停下去。
黄冰清跟前几任盐政通通判了绞监候,其中一个在狱中死了,隆庆帝还不解气,硬是把他的尸体从诏狱里提出来,打了二百鞭子。
看起来伤筋动骨了,可到底,是留了一线的。
郑王正好来拜见卫老太太,跟卫阳清和卫三老爷二老爷提起此事,只摇摇头:“倒是不曾再往下牵连。”
总共才追回来了三四百万两银子,还有巨大的亏空,按理本来无论如何也该再往前头查的,可是到底就这么结案了。
这毕竟是大事,他们这些在三司外头的,根本摸不着边际,此刻听见郑王这么说,才互相看了一眼,由三老爷问了出来:“这回闹的这么厉害,可是……”
也多有人回过味来了-----这世上再没有不透风的墙,预提盐引利息一说,还是蒋世英先提出来的,可是隆庆帝分明说了彻查,最后却没查到蒋世英身上去-----蒋世英现在可还活着呢。
郑王便皱了眉头,叹了声气。
卫阳清倒是看出些门道来----也不是他看出了门道,而是彭家暗示了他一声------圣人连着许多天,都歇在德妃和淑妃那里了。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之前再怎么样,隆庆帝对方皇后总是不同的,他向来宝爱方皇后,把这个妙龄就跟了他的妻子当成女儿似地宠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一味的对她纵容。
向来都是方皇后爱怎么样便怎么样。
更别提方皇后生了小皇子之后了,隆庆帝简直恨不得把她给供起来。
可是现在,隆庆帝却变了一副性子,好似突然对皇后冷了下来。
这岂不是太奇怪了?
卫阳清想着彭家的那一点暗示,再想着近日听同僚们提起的议论,倒是收了探究的心思,连忙招呼郑王喝茶。
他心里的酸心思一去,跟郑王也是可以和睦相处的。
何况他今年得管着往福建去的那批兵器,着实不想搀和进这事儿里头。
郑王跟他们坐了一回,照例往后头去看看卫老太太。
因着事情一件连着一件,卫老太太原本打算动身去云南的,却一直拖到了如今,宫里如今又正打着官司,郑王便干脆时时过定北侯府来。
他每回来都变着法子的给卫安带东西,首饰衣裳,绫罗绸缎,哪一样都不能少,还总怕这些给简薄了,特意叮嘱卫安:“你如今也是郡主了,该如何便如何。”
他还是很介意之前李桂娘看轻算计她的事,无论如何不能咽下这口气。
这回李韶就算是不出事,他也一定会让他出事。
他的手,对比这些兄弟们,向来算是干净的,可是为了女儿,他不介意染上血。
一回二回的说是骄矜,三次四次的伸手,不剁了他们的手,他们以后就越发肆无忌惮了。
卫安笑着点点头算是答应下来,这才问他正事:“宫中是出了什么事吗?”
换做往常,郑王是不能来的这么勤快的,他不想落人口舌,又要做样子给帝后看,每回来都很不情愿的样子,还要去跟帝后报备,以免让帝后这两个多疑多思的起了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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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0章 离心
之前沈琛跟林三少都漏过口风,听意思是,临江王要有动作了。
卫安起初以为这回闹出来的盐政亏空案便是临江王的动作了-----动了那么大一批人,为的可不就是揪出背后的端王来?
可是到头来,端王却又没事了。
这不是临江王的作风。
他们这些人,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必定是不会留下丝毫后患的,怎么可能留着端王,日后再给他反咬一口的机会?
郑王见她这样就笑,连眼底也忍不住染上了笑意,瞥她一眼就反问她一声:“这事儿你还需要问我?林三和沈琛,这两个哪个透露一星半点儿,你便能猜到了。”
卫安的聪明,卫老太太早就跟他说了,这一步步走来,他自己也知道,卫安是跟跟寻常人不同,她办起事来的妥帖和周到,比大人还要更加周全几分,这些若是都不奇怪,那她看朝堂之事的眼光,就着实值得奇怪了。
可他并不多问。
总归卫安是他的女儿,不管如何,不管别人怎么想,他自己要一口咬定自己女儿只是聪明,对谁都只能这么说。
卫安知道他的意思,笑了笑便问:“父亲见过何胜了?”
“嗯。”郑王为着她喊一声父亲,费了这将近一年的功夫,如今听在耳朵里却还是忍不住觉得心里熨帖舒服,笑着应了,亲手又替一直不开口的卫老太太倒满了茶杯:“何胜按照你的吩咐来提醒我了,让我远着方家,远着这些事。”
卫老太太看他们两个一眼,摇了摇头:“事儿也不知怎么个了结法儿。”
临江王的目标,恐怕从来就不止端王一个。
否则端王去找方家,让方家帮忙收钱,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办得到,临江王半点儿不阻止他?
可是卫老太太还是有些想不明白,她看着面前跳跃的烛火,满腹疑惑:“临江王,到底是想怎么样?”
想怎么样?
这些人就没一个是没野心的,只不过看谁的手段更高强一些罢了。
端王之前推出那个御史,让那个御史一口咬定是端王指使他来问的时候,也不是不知道若是隆庆帝信了,到时候临江王一家会是个什么下场,可他仍旧这么做了。
那他就怪不得临江王反击。
本来临江王也不是个能忍气吞声的人。
要真的能,上一世他也不会造反了。
卫安叹一口气,看郑王一眼,见郑王也正看过来,垂了头出声:“大约…是在那一位身上。”
她指一指天上月亮,见卫老太太和郑王俱都满面寒霜,轻轻吐了口气。
方皇后生了隆庆帝如今唯一的儿子。
临江王本来就是有野心的。
隆庆帝跟方皇后偏还对他步步紧逼,他谨言慎行,他们也不放过他,处处挑错,处处掣肘-----临江王都一心一意装出个好道的模样来了,可是隆庆帝为着一个端王推出来的御史,却还是疑心了临江王,让临江王府从上到下都缩着尾巴做人。
再加上一而再再而三非得想着给临江王府塞进去的李桂娘……
临江王心里恐怕早就憋着一口气了。
阴阳日月,这月亮指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了,卫老太太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讥诮的笑了笑,又问:“怎么能轻易动的了。”
平时自然是不能。
所以临江王绕这么大一个弯子。
卫安轻轻的把杯子捧在手里,看着里头冒出来的热气,顿了顿才道:“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这才是真正的钝刀子割肉,从前皇后娘娘在圣上跟前处处自然都是好的,那是因为她娘家虽然有个纨绔方正荣时时闹出些笑话,可是其他人却没大的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