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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罂粟 4
这婚房的一切都是重新布置的,那回折图案窗子的窗纱用的是江宁织造的天青色蚕丝混纺绉纱,透气并且隔光,此时虽然早已日上三竿,但婚房内却是蒙蒙亮一般,顾心慈翻了一个身,罂粟红的鸳鸯锦被从粉光若腻的果背上滑落,褶子边的元宝枕上绣着两只戏水鸳鸯,她摩挲着那针脚细致的图案,触感光滑如水,头顶如烟似雾的云水纱帐从顶端像是缥缈的云烟葳蕤至床沿,从外面朝仗中看去,蜷在床中央的女子像是一朵含露初绽的莲心,那千层帐纱好似瓣瓣舞尽霓裳的粉白相间之莲。
芙蓉帐暖度**,从此君王不早朝。
可身边的温度早已冷却。
顾心慈酥红的指尖在身侧匆匆划过,子诚是何时起身的?她向来睡得浅只是不知为何昨夜竟睡得那般酣沉…
老爷起身为何丫头婆子们没来喊她?
想到他起的清早又轻巧,应是看她睡得甜蜜罢。
乌木多宝阁旁的有束腰高架上放着一鼎兽型香炉,炉内焚着张弘宪素喜的沉水香,顾心慈刚刚醒来,看着那兽嘴中时不时喷薄而出的白烟,那香料早已不知不觉化作无色的尘蔓延一室,顾心慈心头一松,只觉得又一阵疲惫突如其来。
她与瞌睡打着攻坚战僵持不下,却在转瞬跌入一朵娇酥欲滴的莲花宝座之中。
那层层相拥的花瓣上有一间隙,她如同管中窥豹,可见一斑,竟看见昨夜缠绵悱恻的场景,她诶呀一声脑中忘却的香肌艳体犹如历历在目,她脸红羞涩匆忙挪开视线,眼前的画面像是立起的一面镜子陡然倒地碎掉一般,她再细细打量起眼前的场景,头顶的帐纱从吊顶上的圆盘散落下来,她恍然大悟,若不是将这帐纱顶子幻化成梦中的莲花宝座了罢。
顾心慈不禁莞尔,心情没由得好了起来,这下子连精神也朗润了不少,她拢着被子盖住了雪白的肌肤,唤道:“冰雪!”
门前静悄悄的尚无人应答,她又试探性的叫道:“冰雪?”
不对,她脑袋一震,昨日里她遣了冰雪和丫头婆子们去八角梅亭吃酒,那雪里青虽然醇厚不辣嗓子,可后劲却是十足……
该不会吃醉了如今还未起身罢?
这些丫头,越发胡闹起来,想着她突然想起昨日饭前留了宝珠那丫头伺候,她虽然嘱咐着候在门外,可子诚与她一直……到半夜,她默默想着。
眼前不禁划过香汗淋漓的场景,她眉头一抖,不再想下去。
该不会……宝珠那丫头亟不可待的跑到沈敏瑜那里去告状了吧?
可若是沈敏瑜早早的知道了她如今不可能安安稳稳的睡了个回笼觉,此刻应是闹得鸡犬不宁才是……以她那个小姑子睚眦必报的性格来看…
吱呀一声,顾心慈隔着纱幔看门边轻巧的进来一个身影,那身影转过来瞧床上的人做了起来,忙快步走了过来。
顾心慈看清来人原来是冰雪,忙挽开帐子,冰雪哪里会让她做这等活计,忙上前接过了帐纱挽在一旁的如意双钩上。
“小姐,您醒了?可是要净身?”冰雪一边扫着床上一边道:“我喊婆子来收拾收拾床铺,夫人说那锦垫要拿回顾家去…”
顾心慈点点头,突然觉得有点尴尬,却不知说什么是好,慌忙择了个话题,“先不唤他们进来收拾床铺,你叫婆子们将沐浴的东西搬到屏风后面,你留下来服侍我沐浴罢,等会我更衣之后再来收拾……”
顾心慈手心微微发汗,冰雪是打小就服侍她的,她雪白的肌肤上深深浅浅的印子暴露在冰雪面前她尚且脸红发臊,更别提那些已经抱了孙儿的婆子。
许是姑娘家省得矜持,她会意顾心慈的意思,应声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丫鬟婆子们恭敬的低头进来,放浴桶的放浴桶,放衣裳的放衣裳,低眉顺眼目不斜视的样子极为令顾心慈安心,想是冰雪特地嘱咐了一番。她默默的感动着,放好东西一应人等鱼贯而出,悄悄掩了门,冰雪这才扶了顾心慈下床。
“小姐,姑爷对您可真仔细,早上自己醒了也不叫我们服侍着,我还纳闷着,后来才想明白,他是怕人多手杂扰了您的清净……”
顾心慈心里甜滋滋的,心中明了怪不得喊了几声人才迟迟出现。
她却还是假意嗔道:“你怎的又唤我小姐?前几日说的你是左耳朵进右耳出?”
冰雪正给她按着头皮,听顾心慈出言当即拍了自己的嘴道:“太太说的是…不过这是我们主仆二人,我虽然欣喜太太和姑爷喜结嬿婉,只是我却怀念从前的我服侍小姐的时光…”
闭目养神的顾心慈拍拍她的手,暗许道:“我有时候倒觉得你这丫头是冰雪多一点聪明,而绝非娘亲说的冰雪丢了聪明!”
“小姐!”冰雪恼意着,那水面溅起了一朵晶莹的水花来。
“私下里只我二人时我准了你,只是人前要守规矩!”
冰雪乖巧的应了声是,又小声嘀咕着:“可小姐……我看姐妹们昨夜开心,所以那雪里青就让了几杯给他们,早上我就起的早些,我去看那些丫鬟婆子还在昏睡却作罢了,可到您房前想看看有没有事儿吩咐时却发现房前竟一个当值的人都没有!我记得昨日您是留了宝珠那丫头的,她难道趁着您和姑爷高兴,暗自偷懒去了?”
顾心慈默默听着,心中却跟明镜一般敞亮,那丫头看起来还真是迫不及待就找她那旧主邀功去了……
可邀功就得好好想想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承受的住!别乐极生悲了去!
沈敏瑜那个脾性,若是愤怒无处发泄,受苦受累的只会是那些下边儿的人。
冰雪见顾心慈不吭声以为她烦心着,当下愤懑道:“那个小贱蹄子,小姐您哪样的都没少她,却偏生的胳膊肘朝外拐,您瞧仔细了,她偷偷溜回来莫让我逮个正着我非要剐了她的皮不成!”
“行了行了!”顾心慈抬抬手,五彩缤纷的花瓣带着水滴从她的指尖滑向腋下,像是湘纹飘逸的水袖一般,生出楚楚动人的风姿来。
“就好比一条饿狗,谁给了她第一口饭吃,她就感激涕零记一辈子,怪就怪在她的忠心耿耿。”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顾心慈省得这样的人可遇不可求,心中虽然惋惜失了这样一枚赤忱忠烈的家仆,却无法,只要是与顾家为敌的人,无论是否,她都不会放过。
说不中听些,那丫头虽然是狗腿子的样儿,却重在露胆披诚上,可事实却如顾心慈所料毫厘不差,那唤作宝珠的女子此时右脸红肿高突的跪在沈敏瑜脚下。
小环作势又要去扇她一耳光。
“罢了!”沈敏瑜蹙眉摆手道:“你且去看看去年张弘宪赠我的那盒胭脂水粉可在。”
小环心中虽有疑惑,却不改多问当下退到衣橱去找这件东西去。
宝珠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心中着实委屈,她不明白她巴心巴肝的冒着暴露的危险想把消息第一时间送到东府却遭来如此迁怒。
她始终想不明白,脸上的疼痛是摸不得,眼前的人更是瞧不得,她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顾心慈又说对了,怪就怪在她一片碧血丹心之上。
“那贱人除了要你守在门外还要你做什么?”沈敏瑜睨眼瞧着脚下的人,心中一阵烦躁恨不得一脚蹬出去,心中一铆劲别开了视线。
宝珠一个激灵,不知是上前还是退后,踯躅道:“没了…”说罢怕沈敏瑜不满意似得慌忙补充道:“小的觉得奇怪的是……那……”
她字字斟酌,却不知在沈敏瑜面前如何称呼顾心慈。
“那……那顾小姐当时等着表少爷的时候将她身边的丫头都遣散了,就连她身边的心腹也都赏了酒肉,只留了小的,小的在西府当值不过数日,又是东府送过去的人,我觉得她不应该倚重我才是,可我却不知…”
“哦!”沈敏瑜冷哼道:“你暴露了!蠢货!”
闻言宝珠更为惊惑,她每日小心翼翼对于东府的动向绝口不提,若是泄露了身份绝不会是从他人之口中泄露……难道她露了什么马脚?
不会的!她越发的惊惶,忙道:“小姐!小的绝不会背叛您,可……”
“你自然不会!起来吧!”沈敏瑜蔑笑道。
宝珠云里雾里,她起身偷偷扫了一眼沈敏瑜,见其神色自若,只觉得更加惶惑。
沈敏瑜将实现定格在桌前姹紫嫣红的三角梅上,揪了一朵红瓣在手中揉捏着,那猩红的汁液染了指甲,她将残花掷到地上,狠狠道:“顾心慈!我倒小瞧了你!宝珠啊宝珠……我自然不会疑你的忠心,只是那顾氏刁钻狠辣,变着法儿来戏弄你我主仆,你说我这口气如何咽的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