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顾心慈打住她的哽咽,要去揩她的泪珠,抬手才发现手上全是水腻腻的药膏。
她轻轻拂过冰雪的手背,叹道:“我现在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也不觉得有什么好,父族已亡,我如今能依仗的只有夫家,又正当乱世,只盼在南洋的生意能够稳定下来,这样子诚也能够落下脚来”
冰雪知其意下所指,只恐说破罢,她张口要为顾心慈辩解。
“小姐,姑爷他明明”
“好了!”顾心慈一边抬手一边喝斥,“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们现在能依靠的只有张家,若是明面和沈氏好了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要再声张了!以后不要总是小姐小姐姑爷姑爷的,你既已经随我陪嫁至张家,就该改口尊我为太太或者夫人,若你还似从前在法租界那般无理嗔狂,平白叫人落了口舌,到时候我也救不了你。”
顾心慈一番话看似无情,实则饱含深之责切。
怪只怪她主仆二人从云端跌倒尘泥。
顾心慈把她当做自己人,可别人不会。
她是奴
果然,一片死寂。
冰雪站在顾心慈一旁纹丝未动,既不上药也不说话。
这下子,顾心慈倒有点不懂了。
她看这从小跟从长大的丫头,一副倔强,两只泪眼,心里忍不住一软,也不管手上腻滑,一把握住冰雪的手。
话出已有些哽咽,“你自是懂得我这样说全然是为你我,你应当知晓,顾家已经成为明日黄花,再执着于过往无异于自毁前途,乱世纷纭,我们二人能彼此相依已是最好的慰藉,只是万事不能只靠想法与冲动,只要我们在,那就是顾家的希望”
好似许久无人问津一般,室内一片沉沉粉香,顾心慈二叹,吹开一片薄白。
被推动的气流向紧闭的窗杦而去,却最终没能打开那关的严严实实的木窗,停在窗边阴影的死角里,阳光从窗缝中钻进来。
顾心慈的眼里像凝了一层冰晶。
可这边
有熊熊烈火在冰雪眼中燃烧,她走近一步,那火苗印在那冰晶上。
好似找到了生存的希望,她不介意燃烧自己来融化主人,这一切只为最为原始的使命感。
“小小夫人!”冰雪愉悦的换了称呼,“我就知道您一定不会轻言放弃!大仇未报,我们怎能善罢甘休!可是现在老爷天天宿在沈家,除却换洗衣物来回张府,完全没把我们放在眼里,要不”
冰雪做了一个一死百了的砍刀手势。
“不可!我知你心意,子诚虽然不忠,但好歹是一家之主,若是他死了必定会有宗族的男丁来接手偌大的家业,我一名女子,虽为明媒正娶,如今娘家已经失势,而且成婚到现在我尚未诞下后嗣,更别想掺和这些事务,到时候在加上沈家助长他们威风,最好的下场就是我们被赶出张家,而沈敏瑜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
冰雪仿若被提醒了一般,她凑到顾心慈的耳边。
“您说得对,您和老爷至今还未生下小少爷”
“你是说”美目微凝,顾心慈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有了孩子,老爷他”
她看向冰雪试探着却瞧身边人不住的点头。
“说起来是宗陈年往事可您一定不会忘记,当初我们在沈公馆埋伏截走的那个包袱”
“包袱?”
往事如自转翻飞的书籍,历历在目,眼前拂过十分短暂的、清晰尚未成型的血肉,鼻尖划过一丝血腥味。
此情此景似昨日故事一般。
“你是说那东西”
顾心慈的眼中充斥着惊遽、颤抖、恐惧还有似逃避般的疑问。
她天天告诉自己不要想。
可还是忍不住猜测沈敏瑜和张弘宪之间有苟且的嫌疑。
而那样东西就是最好的证据!
耳边嘶鸣,脑子一片混沌,原来她早已看不清前路“太太,若此时拿这件东西去威逼,那沈氏估计既不会降服,更有可能将我们斩草除根可如果您有了张家名正言顺的骨肉,到那个时候,即便老爷心思不在您身上,可也要念着这张家唯一正统的骨血,毕竟老爷最看重的就是重振张氏,如果没了可以令众人信服的血脉,那么他做这一切又是为何?”
顾心慈冷哼一声,心中柔肠尽斩,“他既不仁我不便不义,到时候我要看看是温香软玉在怀难以割舍,还是血浓于水唯一的传人可你也知道,我和子诚成婚也这么久了,同房的日子你是看着过来的”
药膏已经在手上全部化开,冰雪轻轻呵着气,又沾了帕子来擦流到它处的膏水。
她一边擦道:“且先不说那宝珠现在下落不明,现在上房已经没了沈氏的人,所以不会有人动手脚。”
冰雪将帕子放在面盆里,因着顾心慈卧床几天郁郁寡欢,一不让打扫,二不让侍奉,到这会儿室内已经封闭多时,她嗅着潮败,习惯性要去开窗通风。
“等等!”沉吟一番,似突然灵机一动,打断了冰雪的动作,“你说可不可能是我的问题?”
“太太!”冰雪失声道,不禁朝窗外看了看,“这话可不能乱说,要是传出去,只怕宗族里的人又来给您找麻烦。”
可顾心慈毫不避讳,似下了多大的决心。
“好了,我最信任之人莫过于你,这几天私下为我找人瞧瞧。”
第一百五十章 竭泽(10)
“刚才是谁的电话?”
墙上挂着一幅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背景是新装修之后翻贴的洋花壁纸。
景妍妡听见看报的人这样问,目光漫漫在墙上丰富的装潢里,羞怯不敢回头。
“书宁姐说下午过来拜访,正好有事儿找你。”
“哦!”
景施琅透过报纸边缘瞟了一眼站在电话旁的人。
“你何时这般胆小?说话像蚊子一样,嗡嗡的!”
“哥哥!”
景妍妡一跺脚,撅嘴转过身,发现景施琅躲在报纸后偷笑,这才知道自己被捉弄了。
“又欺负我!爹爹不在家里你就天天欺负我,等下午书宁姐来了我叫你好看!”
景施琅放下报纸。
“爹爹在家的时候我还不是天天欺负你,这关爹什么事儿?再说恐怕下午你可不止找书宁姐一人撑腰吧?”
景妍妡见怪不怪,这十几年来她和哥哥就是这么贫嘴长大的,若是在外平白无故的叫人给这么调侃了,只怕哥哥要叫他好看!
现在
又多了那么一个人来保护她。
想着心已经飞到天外。
“你说什么呢,刚才书宁姐自己亲自打的电话来说,下午和元凯一起来呀,说是好久没见着娘了,还特地带了”
景施琅一脸明白,“你刚可说的只有书宁姐一人来,这时候怎么又多了个尾巴?”
景妍妡本想一句话混过去,却没想被景施琅抓个正着。
“什么尾巴哑巴的,书宁姐又不是老虎,难道哥你还怕她不成?”
碰了个软钉子,景施琅便不说话了,一张报纸翻来翻去。
“从小我就不跟你一般见识,娘可说了反正不许你出门!”
“你!小心我告诉表姐,要她再也不理你!”
“去吧!”景施琅大手一挥,“一会儿我叫厨房只备书宁姐的碗筷哦还有我差点忘了,娘还是不让你出门。”
景妍妡打小虽然养在深闺,可性子不比这个做哥哥的差半星,还常常跟着景施琅偷溜着出去逛夜市。
因此景施琅还被景明岸罚跪祠堂了好几次。
想当然这话听在景妍妡耳朵里该有多痒。
可没等她发火,座钟里若汤勺大的钟摆敲响,门外由婆子簇拥着走进一人来。
“你们俩,还像是长不大似得,小时候就这么吵吵。”施韵兰责怪却不失宽蔼的笑道。
“娘,哥他又欺负我”
景妍妡一看救星来了,便脱了骄横,跟施韵兰软磨硬泡起来,可二人一番话她是听得清清楚楚。
“你呀!”施韵兰点了点她的鼻子,缓缓坐下,“你哥哥也是为了你好,现在世道正乱着,你可是大家的心肝宝贝,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你舍得娘亲嘛?”
“娘”
纵使景妍妡再贪玩,可也抵不过心里的孝字。
血浓于水,要是她只顾着自己玩乐,要母亲伤了心,她哪里会好过。
所以,这出戏,最终只能无奈收场。
她以后再想出去玩,只能使出老招数,不过“哥哥现在总能宽泛一两次,比如有元凯在她身边的时候,大家总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景妍妡默默想着,她就是这样一个知足常乐的心性,一点点快乐总能被她无限放大,开放和柔软的心脏蕴藏着极大的智慧。
而这种特殊的气质正令江元凯痴迷。
她不自觉看了一眼钟,也许再过一小时江氏姐弟二人才来,掩不住心里的焦急,手指在裙摆上打着节拍。
景施琅看在眼里,正想去揭穿,却被施韵兰柔声和气的暗中拉住了。
“妡儿啊,你看看这书宁和元凯怎么还没来,打电话催催!”
“娘,这会儿才四点半呢,估摸着还要一会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