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姐,您应该知道我甚少接受他人的邀请…”晏九九率先打开了话匣子。
明月姐姐虽是清冷的性子但却热心助人,就不知道眼前这看似端庄的女子是真的相由心生还是挂着念珠的佛心虎了…
“想必金小姐是仔仔细细读了我给您府上送去的拜帖…”顾心慈不接话茬反问道。
晏九九看着她一双素手纤纤,斟茶时熟练稳妥,毫无不虞之色,当下敛了心神,笑道:“想来我与顾小姐真真是相见恨晚,都知道知己难求…偏偏顾小姐先发现了我,才连夜写了那拜帖来会我这灵犀之友!”
说着顾心慈递过那唤醒了茶气的大红袍,“金小姐!请品茶!”
晏九九呷了一口那澄黄透澈的液体,香若幽兰,甘之如饴,清活的岩山之韵似要从每一个张开的毛孔喷薄而出。
“《神农食经》有言,‘茗茶久服,令人有力悦志’,顾小姐的茶不用品,只看顾小姐便知道这茶味如何,茶品如何!”晏九九举杯,神色明媚。
顾心慈掩唇而笑,“果然如金小姐所说,知己难求,相见恨晚!”
说着便再要给晏九九斟茶。
“顾小姐!”晏九九出手礼让道,“这好东西就让我细细品味且罢,无需再斟第二杯。”
那顾小姐止住了手,依旧眉眼善良,“金小姐此言差异”说着她目光潋滟,“有些东西可不能细细的品,等咀嚼如腊之时,恰恰是命数已尽…”
晏九九心中昭然,她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拿过那壶茶为自己和顾心慈满满的斟了一杯,“顾小姐可知杯满则溢…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我看万事还是顺应天意的好…”
不料那顾心慈却将那茶一饮而尽,“金小姐果然是生得一颗七巧玲珑心!不知…金小姐可否助我顾家逆一回这天意?”
“哦?顾家家大业大,不知道还有什么事能难得到顾家!?”晏九九作出兴致盎然的模样。
鱼,终于上钩了!
“金小姐聪慧敏捷,虽日日在那金公馆中足不出户,但想必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顾心慈一双柔美的眸子亮晶晶的,“顾家与沈家已订下姻亲……只是这沈家大小姐,我的小姑子…偏偏当我疯了傻子一般的糊弄,说‘顾沈两家之亲若要成事必先铲除爱新觉罗氏’…”
晏九九越听眉目越发柔和下来,她淡淡道:“既然顾小姐已经有了主意……”
“且慢!”话虽急促,但那说话的女子却是一双眉目仿若望穿秋水的样子,“我这小姑子如此胡闹我自然是千万个放心不下,如今沈伯父病危,我那未婚夫愚忠,这沈家家大业大……只怕我那心浮气躁的小姑子不能一人扛鼎!”
晏九九如今算是见识到这沈敏瑜未来大嫂的厉害,觊觎沈家的家产却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晏九九在心中苦笑,大抵这就是她只想做个寻常人家的女子罢。
“金小姐的哥哥……”顾心慈欲言又止。
“不妨请讲!”晏九九会心一笑,心底却是恐寒袭来。
难道哥哥在顾家手上?法租界可以说算是顾家的地盘,如今她又与沈家联姻,正是如日中天之时,藏了她的哥哥做什么?想到刚才顾心慈的一番狼子野心晏九九不禁侧目,只怕顾家想要的不止法租界……顾家与沈家的实力按说旗鼓相当,那么他顾家饕餮胃口想要一口吞下沈家便只有一个原因……借一个跳板将手伸到法租界以外的位置!可洛城除了法租界可以说全盘尽在景家掌握之中,景家厚积薄发,根基稳固,顾家不可能越过景家在洛城行事,可要是越过景家就必须有一个得力的帮手,而这个人既要与洛城有着紧密的联系又能与景家分庭抗礼,那么爱新觉罗无疑是最最好的选择……
以杜威庄园的实力她完全可以拒绝,再因着与景家的那层关系她绝对也不能这么做!她眸光一闪,对!这层关系……可以让景家毫无防备,而他顾家早已料到金家铁定会义不容辞的拒绝所以挟持了她的哥哥……
原来,从她离开那天起她就已经被算计到这盘晦涩难明的棋局之中。
晏九九很不喜欢这种被人威逼利诱的感觉。
她真的很不喜欢。
顾心慈不急,反而笑送着她离开,她站在金碧辉煌的索菲大酒店门口淡然的看着那步步生莲的女子渐渐走远。
此刻再定睛去看那柔桡轻曼的身姿她丝毫不觉得赏心悦目,只觉得那浓墨淡勾的曲线仿若一条狠毒熟辣的毒蛇,正‘咝咝’的朝她吐着猩红的杏子。
晏九九看着川流不息的人流和汽车,尖锐的鸣笛声刺的她耳朵发痛,她抬眼看着这座高楼大厦,人心,不过与它这精巧交错的结构一般,勾心斗角!
她突然闭上眼睛想止住那抹来势汹汹的酸涩。
“哥哥,你到底在哪儿……”
第一百二十三章 斗心 3
“到底还有多少要签?”沈敏瑜接过秘书递过来的文件洋洋洒洒地签下几个大字,“这都快下午三点了,我还约了书宁姐一同逛街,你这样没完没了的耗我一下午到底要做什么?”
“啪”的一声,沈敏瑜将文件摔在张弘宪面前,双手撑桌,怒道:“张弘宪,我跟你说话你听到没?”
沈敏瑜气极,她打小就是被爹爹宠溺疼爱的掌上明珠,哪里受过这等冷落无视,一双纤纤素臂因愤怒微微颤抖,她气的牙痒,正准备发难,却因撑着桌子,整个人又呈现一种独特的幽韵之态。
张弘宪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完手中的文件,又不忙不乱地整理好文案夹,方才抬头看着沈敏瑜,笑道:“敏敏,我们说好的。以前你嫌每天过来签文件麻烦,我们就改为一个星期一签,公司每日的事务繁重,一个星期积累下来的文件的确不少,但是我们既然说定了就应该遵守约定不是吗?”
“约定?”沈敏瑜美眸怒睁,“你别跟我提什么约定!你对我的约定……”
“敏敏!”张弘宪豁然起身,瘦削的下巴在阳光中呈现完美的弧度,神情复杂道。
“哼!”沈敏瑜侧了身子不再看他,一时间两人都似陷入回忆一般,晦涩不明的氛围在持续三秒钟的沉寂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张弘宪侧头凝视着窗外阳光,他不管阳光有多刺眼就这样直愣愣的看着,棕褐色的瞳仁在大自然独有的介质中似镀上了一层无处开采的金,晶莹剔透。
眨了眨眼,避开直视阳光的不适,他缓慢的坐在了身后的皮质靠椅上,仿若刚刚经历了一场带砺河山的战争,身心俱疲。
他双手揉了揉双眼,长舒了口气,“你的时间是沈氏给的亦应该为沈氏而用,今时今日你再也不是沈家那位不谙世事的大小姐!作为沈氏的代理董事长,若是处理这些文件都还同往日一样,他日你如何让叔父安心全权交任给你?”
张弘宪定睛瞧着沈敏瑜,深黯的眼底一望无际,充满平静。
沈敏瑜眉梢眼角噙了笑,蔑言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了什么算盘!在这儿表里意思苦口婆心的劝导我讨个好人印象,背里又去爹爹面前说我的不是!假意套圈爹爹的信任不过是为了吞并我沈家的家产!张弘宪你别忘了,你终究不姓沈……而我才是沈家唯一拥有合法继承权的嫡亲大小姐!”
修长如玉的指节在光滑的桌面上规律得敲打着,张弘宪蓦然抬头,明朗的眸子渐变黯然,“敏敏,我们非要这样吗?”
“文件都签完了,你有事就先走吧。”
张弘宪转了椅子背对着摔门而去的沈敏瑜,如峭的鼻背隔断了那眉间紧凑的小山,他神色一松,那掩埋在时间里的回忆激起一阵忧愁的起伏,才下眉头又上心头,薄唇微启,“敏敏,我们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背道相驰……”
光景依旧,物似人非;罅隙难解,愈错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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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府书院。
“施琅哥哥呢?”
“少爷写了几幅字帖,刚才有事便出府了……”
“哦……”沈敏瑜挑眉瞧着于娓娓一副毕恭毕敬挑不出错的模样若有所思。
“若是沈小姐没有其他的事,娓娓先行告退了。”于娓娓服了服身子,转身欲走。
“等等!”目光流转之间,沈敏瑜计上心头,她睨眼喝止了于娓娓,“你急什么?我可没说我是来找施琅的,今日我是专程为你而来……”
沈敏瑜一双乌溜的大眼黑白分明,看着眼前的香兰美人却是怎样也温和不起来。
于娓娓只觉得有一道尖刻的目光打在身上,似要将她凿处千疮百孔来,她感到十分的不适,下意识偏了偏脑袋,延颈秀项之下一双小巧玲珑的蝴蝶骨不易察觉的颤抖着。
“怎么?你很怕我?”沈敏瑜挑眉,粉光若腻的脸庞绽出一朵嗜血的蔷薇,“我可是说过,你入景家得来容易,可你想借着施琅哥哥对你的宠爱一步登天不过是痴心妄想!”
说罢,沈敏瑜一步步踱至于娓娓面前,从头到脚打量了自己一番,继而攥了一缕柔软的卷发逗弄着,神情十分戏谑。
“你说……有些人生下来就是含着金汤匙,养尊处优……”她伸手看了看右手食指的宝石戒指,纤白的手指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着羊脂白云般的细腻光泽,继而抬眼睥睨眼前的美人,一如一只毫不起眼的蝼蚁,沈敏瑜哂笑道:“你知道吗?老天爷就是这么不公平!有的人生下来就是贱如蓬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