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保听得冷汗直冒。
斩杀大土司木阿扎,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何等艰难。
他是知道的,从前那些大土司,受着朝廷的安抚,每年只需向朝廷上缴一定税赋,便可以在领地里蓄养奴仆,摊派徭役,对领地里的百姓也有生死予夺之权。
其实说白了,也还是土皇帝,只要对朝廷忠顺,在领地里行事不要太出格,朝廷也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木阿扎不一样。
他暴戾成性,为所欲为,又好武力,否则也不会养有近千的兵奴。
说起来,候保自己虽是个总兵,朝廷的正四品武官,见了木阿扎,还是会自觉心虚。
丁璨将候保的心思看在眼里,只作不知,命他先将署衙内的守兵都召集起来,随时待命。
丁璨就在昆明驻军署衙里住了两日,亲自督练两千守兵。
云贵布政司署衙里也送来消息,木阿扎仍未上缴税赋。
到了第三日上,就有探子回报,丽江府大土司府宅内外似有异动。
丁璨便命人传来了候保。
“领了你那两千守兵,跟我去丽江府。”
候保无敢不从,领了两千守兵,与丁璨一起赶往丽江府。
谁料在半路上又接到探子回报。
木阿扎已反,杀了丽江知府,如今正在丽江附近的州县肆意杀掠百姓。
接到回报之后,候保脸色惨白,再看丁璨,却是神色自若。
心中不禁暗暗佩服。
果然是天子心腹近臣,年纪虽轻,却有这般胸襟,沉稳老练,喜怒不形于色。
然而就要赶到丽江府时,又有探子回报。
木阿扎留下五百兵奴洗劫丽江府周边州县,自己带了五百兵奴离开了丽江,往贵阳府方向去了。
丁璨顿时脸色大变。
云贵布政司署衙就在贵阳府,木阿扎既已反了朝廷,此去贵阳府,又怎会放过云贵布政司署衙?
小丫头还在署衙里!
丁璨急急吩咐候保:“拨五百守兵给我,余下的你带去丽江府,务必扫平动乱!”
*
一路疾驰。
丁璨恨不得倾刻之间,就奔回贵阳府。
然而带着五百守兵,行路难免有些缓慢。
丁璨心急如焚。
几次想要一人一骑,先赶回贵阳府去,都被阿栗拦住了。
以一人之身,如何抵抗五百兵奴?
便是由得丁璨赶去了贵阳府,亦是无用啊...
待终于赶到贵阳府,就在城外遇上了木阿扎和他的五百兵奴。
兵奴精干强悍,绝非驻军守兵可以相抗衡。
一番交战下来,守兵死伤过半。
木阿扎虽生性暴戾,却是英勇善战,又有数十兵奴围护于他左右,丁璨屡次与他交锋,都未能取他性命。
心中不禁急如油煎。
若任由得这五百兵奴杀入贵阳城中,后果不堪设想。
*
云贵布政司署衙内,陆勉也接到了丁璨正与木阿扎在城外苦战的消息。
无奈署衙内只有百十来个兵士,做些寻常差事倒可,上阵杀敌,只怕去了也是送死。
陆勉在堂中急得来回走动,一时之间,却也想不出个解围之策。
就见丫鬟辛竹跑了进来,一脸惊惶地对他喊道:“老爷,小姐出城去找丁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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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身受重伤
然而陆嘉月才奔出了署衙,隐在署衙外的十来个护卫便都拥了过来。
齐齐将她拦住。
她不明所以,只能哭着冲那些人大喊:“让我出城去,我要去找二叔!”
护卫们岂肯相让,其中一头目拱手行礼,恭敬道:“城外此时太过危险,请陆姑娘回署衙内暂避。”
太过危险...
正是因为知道丁璨身处险境,她才要去见他啊!
万一他受了伤怎么办?万一他...
陆嘉月不敢再想下去,拼了命地想要冲出护卫们的围堵。
“让我出去,我要去见二叔...让我出去!”
护卫们无动于衷,头目无奈道:“陆姑娘,你一介弱质女流,纵是去了,也是无用。”
这一句话提醒了陆嘉月,她抓住那头目的衣袖,哭道:“你们去,你们去帮我把二叔救回来,去啊!”
头目叹了一声,亦是无动于衷。
正是僵持不下时,远处有一阵匆忙凌乱的脚步声,纷纷沓沓,从街市里往署衙来了。
护卫们立刻戒备起来。
待脚步声近了,却是阿栗带着几十个守兵,面色仓皇地跑了过来。
阿栗背后还负着一人,正是丁璨。
“陆姑娘,二爷受伤了!”
丁璨浑身是血,一身宝蓝缎平金缂丝绣蟒袍被血迹洇染成了深褐色,眉目再不复往日里的温润隽秀。
他紧紧地闭着眼睛,脸色苍白,颊边数道血迹,看去了无生息。
陆嘉月只觉得心口一凉,脚下一软,就跌倒在地。
*
陆勉与一干官员带了兵士收拾城外的残局。
署衙里,丁璨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几个大夫围在一旁忙碌不停,陆嘉月插不上手,只能在一旁看着。
眼泪流个不停。
她很害怕,从来没有像这样害怕过。
便是前世里曲家覆灭,父亲屈死,自己被收入教坊司为伎,她也不曾这样怕过。
像是有什么极珍贵极重要的东西,随时会离她而去...
这种害怕恐慌的感觉,她承受不起。
阿栗也擦着眼泪,在一旁将事情前后说与她听。
“...是木阿扎那个狗贼,使阴招伤了二爷,二爷受了伤,本可以退下来,可是他定要以命相搏,虽然将木阿扎斩杀,自己却因为失血过多...”
陆嘉月听不进去。
她只想看到丁璨赶快睁开眼睛,像从前一样,温润的眉目间,满含笑意地看看她。
几个大夫直忙到后半夜,才退了出去。
血终于止住了,几处伤口也已经包扎妥当,性命总算无虞。
大夫却说,还是因为失血过多,虚弱得厉害,需得静养多时,才可慢慢恢复。
陆嘉月寸步不离地守在床榻边。
丁璨换了干净的素绸寝衣,静静地躺在床榻上,身上搭盖着锦被。
脸上的血迹也已经擦洗干净,眉目间也松懈了下来,看去就像是睡着了。
“二叔...”陆嘉月泪眼婆娑,喃喃低声唤他。
“二叔...二叔...”
除了唤他,她再说不出别的话来。
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心慌意乱。
直到陆勉处置完外间的一应事务,进来内堂,就见自己的女儿神情悲忧,满脸是泪的守在丁璨的床榻边。
想要上去劝解,想了想,还是作罢了。
*
丁璨一直未醒。
沉睡了两三日,就发起烧来。
陆嘉月大着胆子摸了摸他的手和额头,分明是滚烫,她却觉得心头寒凉一片。
大夫们又来重新诊治,开方熬药。
陆嘉月依旧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亲自熬药,又一勺一勺地喂给丁璨。
如此过去了三四日,陆嘉月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
陆勉心疼得无法,劝了几次,陆嘉月只是置若罔闻。
这日午后,略吃了几口饭菜,陆嘉月又守在了丁璨的床榻边。
阿栗也在一旁。
心里既是担忧,又是高兴。
忧的是不知丁璨究竟何时才能痊愈,高兴的是,看到陆嘉月待丁璨如此用心,分明就是对丁璨情深一片。
阿栗不禁叹了一声。
可怜二爷啊,何时才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丁璨向来不喜欢他多话,可是此时,他心里的话,却是蠢蠢欲动,忍不住想说与陆嘉月听。
“其实,二爷这个人,看似沉稳内敛,又不轻易与人亲近,实则他的心思最是细腻敏感...只是旁人都不懂他罢了。二爷这次就算没有受伤,只怕再过些时日,也会发起病来...我都是看在眼里的,从去年秋天,二爷心里就一直不痛快,只是极力忍耐着...此时这样烧起来,未必就不是心里憋闷郁结引起的...”
陆嘉月静静地听着。
去年秋天...
不正是丁璨为了蓼芳院的清岚姑娘,而打了襄国公世子徐明昭之后,在御前挨了训斥的时候吗?
难道他是因为那件事才会心中郁结不解吗?
陆嘉月看了阿栗一眼,犹豫着问他:“...那清岚姑娘,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阿栗不想陆嘉月怎会突然问起这个来,茫然回道:“是个色艺双绝,性情孤傲的女子,只有对着二爷的时候,她才会露个笑脸。”
心中有些酸涩难受,陆嘉月点了点头,轻声道:“那想必二叔是很钟意她的了。”
阿栗这才明白过来。
丁璨为了清岚而痛打徐明昭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无人不知,也难怪这位陆姑娘会和旁人一样,以为丁璨是对清岚有情,才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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