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睿目光中满是沉痛,半响没有说话,小小的年纪,他身上已然背负了与同龄人不同的重任。
他已经分不清这世上谁是可信之人,又怕自己如同父亲一样错信他人,所以面对安逸臣的追问,他只得暂时保持沉默,不予以回答。
安逸臣收回目光在桌旁坐下,不紧不慢的道:“你既然会朝着这里求救,那么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若是不想说,我也不敢继续留你呆在府里,也只能想办法将你送走。”
上辈子的马睿心思深沉缜密,或许眨眼间便能完成一个计谋的实施与布置,就算这辈子他只是个十五岁幼童,安逸臣相信也绝不会差到哪儿去。
而他的目的,不难想象,是为了留在这里借安家的势。
果不其然,一说到要将他送走,马睿的神情立马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再也没有之前的平静。
安逸臣仿佛没有看见他的纠结痛苦,继续道:“马公子也看见了,这别院里老的老,小的小,不论是谁都没有可以与江湖杀手一战的能力。你若是什么都不愿意说,我也无法早做准备。”
就算上辈子他和马睿两人惺惺相惜,但是他从不知道马睿幼时曾经历过的一切。
他们相遇时,一个是权倾朝野威望浩大的将军,另一个为满腹计谋立志精忠报国的兵部侍郎。
那时候的他们身份地位为对等的,可现在马睿成了弱势一方。
在心里经过了无尽的挣扎,马睿下意识的手握成拳,指甲硬生生的抠进掌心的肉中,而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皱着眉坠入了无边黑暗,额上豆大的汗珠滴滴滚落在地。
终于,他猛的松出一口气,目光灼灼的看着安逸臣:“我想知道,安家是属于哪一方的?到底是朝堂还是江湖?”
亦或者是,有没有加入任何势力?
“朝堂如何,江湖又如何,谁能将朝堂和江湖完完全全的分开?至于你问属于哪边,更是无稽之谈,因为不论是朝堂还是江湖,你什么时候听说过安家在这方面糊涂过?”
从来没有。
他父亲安儒盛虽是天机阁智榜第一,可那并不影响他父亲成为大周的太傅,为大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成为权倾朝野的大臣。
马睿久久未曾言语,他出生于江湖,自然听说过关于安家的一切,安家安儒盛于他而言就是一个存在于梦中的神话。
一个从不插手江湖事的人,却因为智计无双而得到了众多英雄的跟随,只要能得安儒盛青眼相加,哪怕是让他们参与朝堂中事也无甚大关系。
可就是那样的一个聪明人,他从未听过安家曾求助于江湖。
如果前一刻马睿心里还存在着要利用安家的想法,那么这时已全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谈远在京都的安儒盛,就说安儒盛的儿子,他面前的这个男人,心机都颇为深重。
想想也是,虎父无犬子,身为天机阁智榜第一的安儒盛的儿子,又怎么可能会是个令人摆布的蠢货?
“我想与安家做个交易。”马睿如实说道。
安逸臣低垂着眼皮:“你说说看。”
他没有答应,也不曾拒绝。
他虽没打算走自家父亲的那一套,可却也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
“我要报仇,我要回江湖,所以我需要安家的帮助,而作为代价,我愿意一辈子为安家做事。”
马家已成了江湖上的笑话,一路上都有人奉命追杀他,他若是想回到江湖,恐怕没几天便会被千刀万剐。
所以,他要找暂时能供他躲避的地方,哪怕是赔上一辈子的时间都没关系。
仇恨,已经是支撑她唯一活下去的理由。
安逸臣玩儿着手指,抬头见马睿一副隐忍到极致的模样,不愿再逗他,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生而尊贵,不愿为奴,我若绑定你一辈子,那与做人奴才又有何区别?”
马睿睁大了眼睛,惊疑不定的望着他。
“所以代价先不提,我护送你回你的江湖,在你成功报仇之后,我再取我所需,你看如何?”
“你想要什么?”马睿警惕心依旧没减少。
瞧着他这么严肃的模样,安逸臣似乎思考了一会儿才摇头道:“我想要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的你什么都无法给我。”
这话虽然说得伤人,可却也是事实,现在的马睿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更何谈给他报酬。
这一场谈判,安逸臣必胜,只因马睿连谈判的资本都没有。
走出门,外面的天色已渐渐黑了下来,房屋里马睿点了一盏油灯,坐在床边不知在想什么。
黎礼还等在外面的,趴在门上东张西望的偷看,却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听见里面似有似无的响动,黎礼连忙从门上下来,退回原来的位置,只当自己从未做过什么。
安逸臣从里面打开门,见她低着头乖乖的站在远处,也不拆穿她,径自说道:“明日我会派人将他送走,你不必操心。”
送走?
送到哪儿去?
她千辛万苦将人救回来,又想方设法的让他见到人,可不是为了让他将人送走的!
“大哥哥,听说他无亲无故十分可怜,你要将他送到哪儿去?外面还有仇家等着杀他呢。”
她真的不甘心自己所有努力化为泡沫触之破灭,要是把人送出去的下一秒马睿就被人杀了,那她之前的所作所为可真是一点意义都没有了!
她不是个好人,只求回报,更不想让自己白忙活一场。
“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安逸臣不曾多说,眼看天色已经不适合赶夜路,只高声吩咐齐嬷嬷道:“我今日要在别院暂住,你下去安排。”
别院里的房子虽时时有人打扫,可安逸臣的临时决定还是让齐嬷嬷精心准备了一番,只为了能让他住的舒适。
得知他打算留在这里,黎礼瞬间没时间去思考他到底要将马睿送到哪里去,只担忧的双手捂脸,生怕他要和她来个深夜谈心。
不要啊。
如果不是因为秦家的打算,她才不会主动邀请他开别院吃鱼。他可千万不要以为吃一顿饭,他们之间就能恢复以往的状态。
事实上,安逸臣正是那样想的,在黎礼的瞪视之下大摇大摆走进她的房间,满眼嫌弃的摆弄着她新买的小玩意。
“我送你的小铲子不要,却去买一把经不起折腾的,就这废物东西能铲动泥土吗?”
小铲子,曾经他妄图用那样儿的东西带偏她,让她玩物丧志。后来为了留做纪念,他将东西送给了她,只是一直留在安府没有带出来。
黎礼十分恼怒的将东西从他手上抢回来放在一旁,毫不客气的道:“大哥哥,你现在都已经是大人了,怎么能随随便便进一个姑娘家的房间?”
“姑娘家?”安逸臣看着此时的黎礼,极度诚恳的摇头道:“你现在最多只能算个孩子,况且我是你……”
话音到最后他又停了,前半截话听的黎礼心惊肉跳,生怕他吐出那两个字——妻子。
对于有着上辈子记忆的安逸臣而言,她曾经确实是他的妻子,上了祖宗玉蝶,入了安家族谱的。
037翻窗成了经验
收回那些复杂的思绪,安逸臣低垂着眼眸掩饰眼底的情绪,随口说道:“我是你的哥哥,哪里有那么多的男女之别?你的脑袋里到底装的什么,连这一点都要我教你吗?”
黎礼神情难掩僵硬,幸好安逸臣此时多忧多思,注意力不在她身上,所以才没发现,更没在她房间里待太久,一刻钟之后便找了个借口离开,让她好好休息。
茶香和花香在安逸臣走了之后,才小心翼翼的进了屋子,黎礼抬头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抱怨他:“大哥哥越来越难伺候了。”
不是难伺候,而是她根本就不知道应该怎么伺候。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从未弄清楚那位大爷的喜好,更是没在他身上多费过心思,想故意讨好都不知道该从哪一方面入手。
不得不说,一个重生者混到她现在的地步真的很失败。
花香扑哧捂着嘴笑:“五姑娘您别身在福中不知福,要换做别人,您看谁能请动大少爷。要说整个府里恐怕也只有老爷夫人有这面子了。”
谁不知道大少爷是府中最难伺候的主子?听书阁也是府中规矩最多的地方,大少爷本身更是有诸多怪癖。
黎礼冷哼一声,他哪时给过她面子,分明只是觉得心虚理亏而已!
听不见自家五姑娘心里的腹诽,茶香一边整理床铺一边对着黎礼说道:“五姑娘,既然大少爷有心求和,您也别太端着,顺着这个台阶下了吧,免得老爷夫人为难。”
顺着台阶下?黎礼难以接受,明明是他下了她亲手铺造而成的台阶,并且连一句谢谢都没有。
虽然得到了道歉,但她仍旧不怎么高兴。
花香有些期待:“既然大少爷都亲自来了,那么是不是说明五姑娘很快就能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