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有劳夫人了。”
裴真半垂着头,动了一下四肢,僵硬中上前坐了下首。
韩烺自斟一杯,仰头饮尽,又斟了一杯,举杯笑问:“夫人可赏脸?”
裴真并不多言,接过了酒。
☆、第31章 他酒量不行
? 仲夏的季节,蝉鸣惊天。
韩烺捏着酒杯,看着她顺着自己的喜好,夹了几筷子八宝葫芦鸭,桂花糖藕、清炒虾仁,目光不禁轻柔下来,回想起了在家中那些日子,两人对坐用饭,如同平常百姓家中琴瑟和鸣的夫妻一样。
那时,他满心欢喜地以为,终于找到了可以白头到老的人,然而......
念及此,韩烺把心中流出的柔软猛地收回,冷冷推开了她布满了菜的瓷盘,“夫人连我喜好什么样的菜,都不知道么?是不是从前我太惯着你了?”
裴真抬眼看他,夹了一筷子醋鱼的手,顿在了半空。
韩烺看着她,嗤笑道:“我没有责怪夫人的意思,毕竟夫人是我心头上的人。”
他说着,不理会裴真的僵硬,将手中酒饮尽,自己吃起菜来,每一道,都避开裴真所夹。
裴真静坐着,看着他将几道摆在自己眼前的,他从前并不偏好的菜吃了一遍,她皱着眉不知该说什么,有几次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急急去捕捉,无一例外地扑了个空。
直到韩烺吃了一阵菜,突然开口,“夫人吃过了,不陪我,我也不生气,只是酒怎么也不喝?怕我酒中下毒,欺辱你?”
他说得越加不着边,裴真眉头又压深了几分,看他一眼,他却一副混不吝的样子,解开领口的两粒盘扣,衣襟松垮折下一角,歪着头看她,“那我告诉夫人,真有毒,你可别喝。”
说完,仰头笑起来,连灌了三杯下肚。
酒气氤氲,盖住了夜风中的淡淡烟火气。
裴真看住他,将他之前递过来的酒,一仰头饮尽,韩烺拍手,“好!”
辛辣在口中蔓延,一路掠过喉头食管,落入胃中灼烧,那辛辣与灼痛竟遮去了其他的感觉,让人不禁流连。
这是裴真第一次喝这等白酒,从前她不明白那些江湖中人,为何多有贪杯,今日才知,确实畅快。
韩烺还在鼓掌道好,她看他一眼,将酒壶拿过,又给自己斟了两杯,依次仰头饮尽,再去倒,竟没了。
酒尽了,裴真抬眼去看对坐的男人,他脸上的笑也散了,定定地看着她。裴真不言不语,压着眉朝他投去目光。
四盏灯笼映照下的铃音亭,只有夏夜的蝉鸣和窸窸窣窣的风吹树叶声。
裴真看着韩烺,眼中流出的怜悯,激得韩烺心头刺痛。
怜悯?她在看笑话吧?愚不可及的男人,是不是?
就在下午,他还亲去问过沈城,何人如她那般剑法,沈城说什么都不知道,他当时还信,转过头,他才知道她离楼之后迫不及待地北上,原来,就是寻沈城来了!
沈城和她当真只是恩人?!他怎么就不信呢?!
更可笑的是,他还以为她来找自己!
韩烺念头闪过,怒气直冲手掌,一掌拍到了桌上。
桌子哪耐得这般掌力,桌面应声碎裂,一桌饭菜飞迸又坠落,哗啦声中,狼藉一片。
裴真呆滞坐着,而韩烺在在一声冷笑之后,甩手转身,大步离开了去。
饭菜的香气在铃音亭中交混,裴真静坐着,几息之后,才起身下了凉亭。
她回到宿处的小院时,韩烺早已到了,韩均在门外想进未进,见她来了,愣了一下,这才想起今时不同往日,立时上前,“夫人!”
见裴真脸色淡淡的,眉间却拢着一抹忧愁地向房里望去,韩均心想,夫人这样,总不是装的。
尽管她是潜进府里的女贼,可盼星星盼月亮,爷终于把人盼来了,这般甩脸走人又是哪般?
好在夫人不生气,也没识破他们爷,不然人家那样的本事,说走就走,他们还真不一定在不伤她的情况下拦得住!
韩均比韩烺清醒,黄谅比韩均更清醒。黄谅并没来,却在韩烺一行南下之前就提点韩均:“爷心里有多恨,就有多离不开夫人,到时候夫人若是被爷想法子捉回,你可机灵些,替爷兜着点!”
黄谅的殷切提点就在耳畔,韩均眼见着裴真眼睛不住往房里看,赶忙道:“夫人,爷酒量不好,平时在京城都得喝老孟家的解酒汤才舒坦,这处又没有,恐怕要醉上一阵了,夫人千万担待。”
韩均从前可没这般让她担待韩烺的时候,可见她走之后,韩烺同“夫人”的关系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裴真暗叹一气,点头应好,韩均看着暗暗松口气,回想起唐大小姐那小姐性子,同自家爷谈事从来都是不欢而散,再看看眼前这位的沉稳忍耐,对爷更不似那般随意糊弄,心里也晓得,他们夫人,也只能由这位来当。
“那属下去打水来,夫人先进去看着爷。”韩均说完,赶忙去吩咐人打水给两位主子洗漱。
而裴真快步进到房里,打了帘子,一眼便瞧见韩烺坐在厅里的桌前,以手支头,她进来,他似也没听见,纹丝不动。
他酒量好似真的寻常,她记得从前在韩府的时候,也听说过。越是这样,醉了酒才越难受。
裴真上前一直走到他身前,也未见他动一下。桌上的茶盅盖子翻在一旁,茶水被饮净,只留几根茶叶挂着壁上。
她看了他一眼,见他仍旧不觉,将桌子另一边,给她备下的茶端来,放到他手边。
裴真刚要唤他一声,身后就传来通禀,“夫人,水来了。”
是韩均,她立时应了,韩均招呼人端了好几盆水进来,“都是冷热正好的。”
他说着,朝裴真行礼,“劳烦夫人。”
说完腿脚麻利地下去了,还掩上了门,裴真回过神来,才瞧见韩均连给韩烺换上的衣裳都备好了,只等她来。
她之前并没伺候过韩烺,韩烺倒是不惯让丫鬟小厮近身伺候换衣洗漱,都是自己动手,可眼下他醉着,裴真知道该如何。
她先转身过去拧帕子,她一转身,半晌不动的人,便抬眼看了过去,目光紧跟身后,只是那目光并不友善,似要将人盯出窟窿。他看过,见她要转身,又收了回去,垂了眼眸。
裴真丝毫不知,走过去,轻唤了他,“夫君。”
被唤的人并不理会,仍旧一副昏沉样子,裴真轻叹一气,将他搭在桌上的一只手轻轻捧在手里,细细擦拭起来。
☆、第32章 谁的夫君
? 她手凉凉的,帕子温温的,韩烺心里热热的。
只是热过,又躁了起来,韩烺一下甩开了裴真的手,“你是谁?!”
裴真被他甩得一踉跄,见他眯着眼睛歪着头看过来,看样是酒劲上来了,醉迷糊了,只好道“是我,夫君。”
“夫君?”韩烺冷笑,“谁的夫君?”
裴真顿了一下,“我的夫君。”
“再说一遍,谁的夫君?”声音压了下来,韩烺眼神变得格外凌厉。
裴真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来,“是我的夫君”
话音未落,刚被甩开的手忽的被拉住,力道传来,她跌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怀里的味道那么让她熟悉,在呼吸之间布下天罗地网,臂膀的力道如此大力,几欲将她的腰身嵌入他的胸膛,他火热的脖颈蹭在她脸颊,经脉的跳动让裴真忽的鼻头一酸。
“夫君!”
“夫人!”
韩烺回应了她,紧接着的问话,却让裴真眼中泪光一收,“你回来了?”
他问她回来了?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知道夫人已经换了人?!
裴真浑身一紧,韩烺立刻就感受到了。
他日日夜夜心心念念的人,终于被他锁进了怀里,那一刻,他说不出的安心踏实,说不出的心满意足,尤其当她喊出那声夫君,他耳中如鞭炮齐鸣,每一寸经脉都炸开了去。
他恍惚了,沉醉了,忘了这是他精心为她编织的梦境。
他问她,“你回来了?”
她的回应,是蓦然沉默,是屏气凝神,是胆战心惊。
这一切都是假的,韩烺如梦初醒。
他忽然大笑,擎住她的肩头,将她从怀中狠狠剥离,在她的惊愕失措中,一把推开。
“你不会想回来了!你回杭州,根本就是想远走高飞!”
裴真猝不及防,差点摔在地上,听了那话,又醒悟过来,韩烺先前的问话,并不是问她的去留,而是再问那个从前耐心对他的人,还在不在。
眼角的泪还是落了下来,裴真抹去,韩烺突然起了身,并不看她,跌跌撞撞地往内室去。
他步伐极不稳便,碰歪了花架,踢倒了绣墩,差点一头撞在落地罩上,裴真急急上前扶他,他却一跃,到了床边,一头歪了上去。
夏氏姐妹说,这本是唐沁的床榻,眼下韩烺歪上去,她什么也顾不上了,两步上前,韩烺已胡乱扯了薄被盖上,侧身向里,睡了起来。
怎么醉的这般厉害?
裴真一丝一毫都不同他计较方才,蹲下身替他脱掉靴子,韩烺翻了个身更往里去了,嘴里还念念有词,裴真探了身子去听,听他断断续续地咿呀作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