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剑客,岂会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只是让人费解的是,从前来的人,无不是想得到宝剑为己所用的江湖剑客,既是想要在当今第一剑客手中夺剑,没有不亲自前来的,
可这伙人却不同,显然他们是为某人前来,而此人并不露面,稳坐钓鱼台。
即便如此,沈城仍旧没将这些人放在眼里,这些人逐渐从二十有余减到十人以下,后陆陆续续又来援手,虽无什么顶级高手,可却似蚊蝇一般时刻环绕沈城身侧,败也不退。
沈城不胜其扰,自张掖一路向东向南,偏这些人穷追不舍。沈城携古剑蓬莱转至荆州府江陵县南下,却在此地遇上了故人。
彼时天已入秋,长江水裹挟着西地高原的冰寒之气,浩浩汤汤地一路为深秋严冬开路。
沈城抱着他的剑祖宗,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我怎么觉得长江边比张掖还冷?”
古剑当然不理会他,要是每一句都搭理他,那可就没完没了了。
沈城嘀咕着北方的冷虽刺骨,却是皮肉伤,而这南方的冷,那是入骨的毒,让人四肢发软、浑身瘫痪。
他将一身行头重新换暖了,没有立即离开,十分难得地,寻了个门头小巧雅致的苏氏酒楼,点了一桌子的菜,趁着上菜,借人家后院净了头脸。三十四岁的沈城,除了肤色因着常年江湖行走麦色十足之外,仍旧有着几分从前在姑苏的英俊洒脱,岁月更是为他平添通身的坦荡。
菜上齐的时候,酒楼里来了客,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女子。她穿着一身白底黑边的孝服袄子,清瘦得一阵风便能吹倒,她孤身前来,只带了满袖的寒风。
看到满满一桌子的菜,她有些错愕。
沈城起了身,似是等了许久,“雪娘,你来了。”
他的笑一如十五年前在姑苏时那般温暖,像冬日里的阳光,能抵御寒风的凛冽。
沈雪娘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她恍惚着,敛着衣袖,慢慢落了座。沈城依旧笑着,只是眼中的笑意渐渐稀薄。
沈雪娘目光从满桌菜上扫过——蟹粉豆腐、清炒虾仁、蛋黄狮子头、莼菜银鱼汤......每一样,无不依着她的喜好。
他还都记得。
她想起那时,她还是姑苏沈氏的嫡枝小姐,沈家承办了那一年的巾帼剑擂,她作为沈家女子必在上场之列。可她剑技并不出众,眼看着陆陆续续到达沈家的女剑客,比她年纪轻的都不在她之下,她慌张起来。
这时,兄长沈坛给她推荐了一位陪练。
陪练人叫阿城,是个孤儿,剑练得十足的好,是天赋异禀、无师自通。雪娘欢喜得不得了,每日卯初,她都约了阿城跑得远远的,去没人的地方练剑。
她不想让人晓得她临阵找人陪练的事,对阿城,也没说出身份。
阿城根本不在乎,他是个乐天知命的人。
她欢欢喜喜每日找阿城练剑,那次剑擂,她虽然没能夺得什么名次,却名声大振,要知道沈家剑术虽厉害,可女剑客已经没落了好几代人。
父兄很高兴,她更高兴,请阿城在姑苏城里吃了好几顿。阿城什么都爱吃,尤其爱吃她喜欢吃的菜。
菜吃多了,她晓得了阿城的意思。
而阿城的意思,就是她的意思。
从春末到深秋,她和阿城练了半年的剑,阿城说,等到来年沈家侍剑人之选过后,他便向父亲提亲。阿城剑术很好,她觉得比她兄长都好,要知道她兄长可是这一辈人中,最被看好的侍剑人、下一任沈家家主。
阿城不在竞选之列,可为了庆祝新任侍剑的落定,沈家会举行半年的剑会,邀天下英豪,阿城必然能崭露头角。她爹爹剑技平平,与侍剑无缘,便偏爱剑术高超之人,届时自然瞧得上阿城!
阿城还不晓得她是沈家嫡枝小姐,到时候见到她爹爹,还不知道会不会吓到!
雪娘暗暗兴奋,犹豫着要不要提前告诉阿城,最后还是忍着没说,她想直到他要提亲的时候,再告诉他,给他个惊喜。
他们就这样又从深秋到了第二年春末,侍剑人大选开始了。
可是意外发生了,她的哥哥夺得了桂冠,却没有被古剑选中!
据说百年前,这样的事也发生过,古剑弃选夺冠人,反选季名为侍剑,可今次,古剑谁都没选!
沈家从上到下,都慌了。
没有侍剑人出现,古剑是要弃沈家而去了吗?!
当时的家主大限将至,他闭门观剑一整夜未合眼,第二日决定,所有沈家人,不论嫡枝旁枝再比一次,若是还没有,待他去后,只能听从天意了。
那天她坐在嫡枝的席位上,坐在满脸阴鸷的哥哥旁边,她不敢说话,也不在乎是否有人能被选中,她觉得除了她兄长,旁人都没有资格。
只是在比了一上午之后,她眼前突然一闪,她看见,阿城出现在了擂台上。
一旁的试官高声唱出了他的名字——沈城!
他姓沈!
和自己同姓同宗!
男女同姓,其生不蕃。更不要说同宗......
她当时如遭雷劈,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可她嘴里就像被冰雹将桑眼堵死,一句都说不出来,只是看着阿城在比完一场之后,静待古剑审判。
冥冥中她似有所感,她紧紧盯着古剑,古剑没再似之前一样静默,反而忽的一动,自紫檀匣中,腾地跳到了阿城身上。
台下一片惊呼,阿城仰头大笑,翻身腾空,抽出宝剑,在半空中转手一个利落的剑花。
家主长出口气,含笑朝阿城招手,阿城点脚跃上前台,她看见了他的脸庞,那让她熟悉的眼角眉梢,都是笑意,都是英气。
他是真的很开心吧!他的剑术,就算人不识得,也有宝剑认可!
她看着阿城的笑脸,一时却不知是喜是悲,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她听到了身旁哥哥沈坛的冷笑。
她看过去,沈坛也看了过来。
☆、第3章 侍剑人(中)
? 那天之后,阿城便被家主接到了半角坞,那是历代侍剑人的居所。
雪娘没有去找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阿城三岁丧母,六岁丧父,孤苦伶仃、形影相吊地过了十几年。他一手剑术确实不在哥哥之下,只是近几代的侍剑人,皆是五代以内的嫡枝,他一个旁枝,再好也没有机会。
可是现在,古剑没有选中任何嫡枝子弟,选中了阿城。
阿城苦尽甘来,她怎么能去打扰,甚至破坏?
雪娘缩在家中,哭了好些日子,谁问都不说,自以为不出现在沈城脸前便没了事,然而事情就像火种,不掐灭,下一息便能烧上天。
沈城进半角坞后第二十天,是个月圆之日,家主将所有沈家人聚在一起,正式将古剑蓬莱交到阿城手中。
她坐在角落里,看着阿城仅仅二十天不见,便容光焕发、满面红光,举手投足之间也隐隐有了世家大族嫡枝子弟的气派,她心里又酸又甜,一口一口啄着茶碗中的茶水,只觉得满嘴都是黄连。
她打定了主意,消失在阿城的生活中。
然而就在家主双手捧住古剑,郑重交到阿城手里的时候,她忽的感觉脑中一哄,眼前旋转起来。天旋地转之际,哥哥一把抱住了她,她刚庆幸总算没闹出大动静,忽然耳边传来了哥哥的呼声,那呼声响亮极了,她还从未听到过哥哥这般大声的喧哗。
“雪娘!雪娘你怎么了?”
她急了起来,恨不能捂住哥哥的嘴,可她根本动不了,更张不开嘴去。
她心急如焚,可眼前一晃,她看到了一个再不想惊动的人,是阿城。
眼泪流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是急的气得,还是酸的涩的。
阿城紧紧握着她的手,不管不顾地将她抱了起来,嘴里喊着请大夫,她心如油煎,不知往下该如何收场。
阿城将她抱在怀里,垂头在她脸庞轻声问她怎么了,反倒是哥哥落到了一旁。这样的亲昵让她羞愧难堪,偏偏动弹不得,直到周围的人越聚越多的时候,她突然听到哥哥冷冷的声音,响在了头顶。
“阿城,雪娘到底是大姑娘了,便是我是她亲兄,也不好这般亲近,你这是做什么?!”
阿城怔住了,抱住她的胳膊僵了僵,他看看她,又看了看哥哥。
“你说,雪娘是你亲妹?”
哥哥说是,每一个字都咬的清楚极了,“是,雪娘是我亲妹,是沈家嫡枝的小姐。”
阿城的脸煞白,抱住她的手臂僵硬却没有松开一下。
旁人也看出来不对来,上前想要分开阿城和她,阿城不为所动,直到家主走了过来,神情晦涩难辨,目光在她和阿城身上转动。
家主似有话要讲,哥哥却赶在家主之前开了口。
“禀家主,雪娘突发急症,还请家主允她暂移内室,等大夫过来。”
家主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哥哥要来抱她,阿城却不松手,她看到家主眼中的失望,又听见哥哥似乎无可奈何的声音,“舍妹劳烦阿城了!”
阿城抱着她往近旁的内室去,走之前,她看到家主眼中的失望,更多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