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仆妇把葛馨宁丢到一架手摇纺车面前,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出去,从外面锁上了门。
葛馨宁怔怔地在纺车面前站了很久,居然也没有人过来管她。
不过一盏茶工夫,双腿便有些麻了。葛馨宁慢慢地摇起纺车,只觉得浑身都使不上力气。
天色渐晚,月亮升了起来,清冷的光影透过窗子落在纺车上,影影绰绰的,什么都看不真切。
葛馨宁没有点灯。双腿早已经麻木得没有了知觉,她现在便是想走到墙边去也难。有几次她甚至想,便在这泥水里面躺下又怎样呢?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葛馨宁依然咬牙坚持着。
大仇未报,她哪有资格轻易说放弃!
纺车摇摇晃晃的,连一只手的重量也承受不住。
葛馨宁用力在麻木的腿上拍了两把,打起精神试探着想走到墙边去。
谁知刚刚抬起腿,便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重重地栽倒在了地上。
痛倒不觉得,只是这一下子,整个人算是彻底湿透了。
背上和手臂上渐渐觉得有些麻痒,随后开始一阵阵刺痛。葛馨宁这才记起,因为没有上药的缘故,前些日子的鞭伤并没有痊愈,经过今日这一泡,以后怕是少不了还有麻烦。
可是谁在乎呢?
既然已经湿透,葛馨宁干脆便不起身,揉着双腿一点点蹭到墙角,靠着一个坑坑洼洼的石臼坐了下来。
一整天水米未进的身子格外怕冷,脚底传来的寒意很快便浸透了每一寸骨缝。葛馨宁抱着自己的腿,竭力缩成一团,却依然无济于事。
冷。
一如三年前的那个初春。
那时她在后院的水渠里面躲着,眼看着官兵凶神恶煞似的翻遍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眼看着殷红的颜色溅上窗纸,眼看着肆虐的火焰吞噬了她所熟悉的亭台楼阁……
她的身子泡在水里,头顶是茂密的水草,耳边还能听到水底的淤泥里咕嘟咕嘟冒气泡的声音。
听得久了,她便渐渐地有些怀疑,水渠里流淌着的,究竟是水,还是她亲人的血?
从那之后,她便落下了怕水畏寒的毛病。
今日这韩宅的刑房,像是专为她而设的一样,她怕什么,这里就偏偏有什么。
听那个兰姑的意思,似乎是不打算轻易放她出去的。在这个鬼地方,她还能坚持多久?
夜色渐深,葛馨宁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第4章.受刑
本以为这一睡过去便是永远,谁知次日晨光熹微的时候,葛馨宁还是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头痛得好像要炸开一样,眼睛里面像是糊了一大把沙子,每动一下眼皮都是一场酷刑。相比之下,背上那些泡开了的伤口,反而不算什么了。
葛馨宁发现自己像只虾一样缩在墙角,撑在地面上的手已经泡得苍白肿胀,好像粘了厚厚的一层面糊。
手上已经是这个样子,别的地方是什么光景,不看也知道了。
葛馨宁努力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索性不再白费力气,只管一动不动地抱膝坐着,努力想让自己再次睡过去。
可是这次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眼看天色渐亮,眼看日光一格一格地移了过来,葛馨宁仿佛已经可以预见到自己被泡成一个猪头,悲惨地死在这里的惨状了。
早知道是这样的命运,昨天被卖进来的时候,她多少也该反抗一下才对。现在好了,自己的性命已经快要保不住,她却连那个五爷是什么人都还没有弄清楚!
日影正对着葛馨宁的时候,门忽然开了,进来的正是昨日那个兰姑。
看见葛馨宁靠在墙角坐着,兰姑的脸顿时拉了下来:“你倒是会享福,刑房里面也能猫着!我告诉你,不把线纺完,你就是老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来放你出去的!”
葛馨宁没力气抬起头来,只好从嗓子里挤出一声轻哼,有气无力地道:“总会有人来收尸的。”
兰姑抬起脚,在葛馨宁的膝盖上踢了一下,却像是踢在了一团棉花上,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跟进来的一个婆子在旁冷笑道:“才呆了一夜,就想装死,可见是个奸猾的贱奴才!兰姑,我看这丫头该打一顿才管用!”
兰姑略一迟疑,点了点头。那婆子便露出满脸喜色,一把将葛馨宁提了起来:“别给我装死,婆婆我年纪大了,什么鬼花招没见过?你从前当惯了千金小姐,如今也该尝尝挨鞭子的滋味了!”
葛馨宁一动不动地任她拖出门去,心中哀叹:今天算是死定了!
门外的阳光落在身上的时候,葛馨宁的心里格外平静。
爹娘离开的时候是春寒料峭,如今轮到她,倒赶上了一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虽然死得窝囊了点,但也不算十分委屈了。
那婆子狠狠地将葛馨宁丢到地上,从门后取出一条长鞭在手里掂了掂,又恋恋不舍地放下,吩咐小厮去取长凳和刑杖。
葛馨宁冷眼看着,既不肯求饶,也没力气骂她,好像已经认了命。
这样的反应让那婆子感到有些气恼,越发一叠声地催小厮们快些。
被拖到长凳上之后,葛馨宁看看那两个小厮手中长长的刑杖,知道逃不过了,只得闭上眼睛,等死。
谁知等了许久,预期的疼痛始终没有到来,葛馨宁疑惑地睁开眼,却看到那两个小厮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在他们的身后,那婆子和兰姑也跪着,头埋得很低。
有人来了?会是那个五爷吗?
葛馨宁有些不敢置信,却听身后正是那个五爷的声音,像刑房里的水一样冷:“这是谁的主意?”
第5章.你想死还是想活?
“是我。”兰姑的声音有些发颤。
那婆子埋下头,没有开口。
葛馨宁想站起来,却忘了自己身上全无半分力气,一时失了平衡,“噗通”一声从长凳上跌了下来,摔了一下子结实的。好在她本来已经浑身是泥水,这会儿再狼狈,也不过是往泔水里面再加一把糠而已,算不得什么了。
静默许久,兰姑大着胆子抬起了头:“五爷,不依规矩不成方圆,这丫头性子太野,若不教训一下,日后送到宫里去,难保不闯出大祸来!”
葛馨宁本已经没剩下几分意识,忽然听见要送进宫里去,心中一惊一喜,忙道:“兰姑是出于好心,宁儿并无怨言!”
五爷似乎有些诧异,盯着葛馨宁看了很久。
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葛馨宁艰难地转过身来,五爷却在前一秒钟背转了身,留给葛馨宁一个冷冰冰的后背。
葛馨宁有些失落,同时却也有几分庆幸。此时她的样子狼狈不堪,虽然早已经被他看到了,但能少看一会儿,总算也是好的。
许久之后,五爷“哼”了一声,冷冷地道:“刑杖既然请出来了,就没有白抬回去的道理。”
兰姑应了一声,干脆利索地趴到了湿漉漉的长凳上,咬牙向那两个小厮吩咐:“行刑吧。”
葛馨宁看得目瞪口呆。
眼看两个小厮抡起了刑杖,葛馨宁才结结巴巴地开了口:“为什么……要打兰姑?”
“她自己要打的。”五爷平静地答道。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
葛馨宁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太够用了。
这边葛馨宁被吓得不轻,那边兰姑却是实打实地在挨打。葛馨宁听着那一声声闷响,心脏也跟着一下下地紧缩起来。
“走吧。”五爷显然对这样的戏码毫无兴趣,面无表情地抬腿便走。
葛馨宁当然想跟上去,可是双腿完全没有知觉。她努力了很久,连站起来都做不到,身上的泥土倒是又多了一层。
那婆子依旧跪在地上,顾不得来管她。葛馨宁悲哀地发现,即使五爷救了她,她也没本事从这里走出去。
等兰姑挨完了打,一定会变本加厉地收拾她的!
兰姑挨打的声音一下一下地传入耳中,自始至终都没有一声呼痛或者求饶。葛馨宁莫名地感到背上有些钝痛,好像正在挨打的人是她一样。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黑影,葛馨宁睁开眼睛,看见一角淡青色衣袍,正是五爷去而复返。
“是你……”葛馨宁艰难地抬头,却忽然瞪大眼睛,怔住了。
虽然她的视线并不十分清楚,这个角度也看不见他的正脸,可是葛馨宁还是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那张脸,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除了“惊为天人”之外,她实在想不出第二个词来了。
震惊过后,另外一种感觉不可遏止地生长起来:
自惭形秽。
在今天之前,葛馨宁一直觉得自己应该可以称得上“美人”的。
但今天之后,她相信这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个人当得起这两个字了。
怎么会有人生着这样的一张脸?他是天神,还是妖孽?
葛馨宁怀疑是自己临死之前出现了幻觉,可是不管她眨多少次眼睛,那张脸一直都在。
正迷惑间,那张脸已向她凑近过来,声音和表情一样冷若冰霜:“你想死,还是想活?”
第6章.同行
葛馨宁像受了蛊惑一样,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知道他在问话,却完全忘了开口回答。
五爷眉心微蹙,冷声道:“韩家不养废人,你若不想活,就不要浪费粮食。”
葛馨宁一惊,忙道:“我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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