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韩五便愈发不肯再迁往别处,竟吩咐一众家奴栽桑种茶,作起了长住的打算。
去年冬里,葛馨宁意外地发现有了身孕。韩五紧张得连院子里的石板路都叫人拆了铺上细沙,生怕她有半点闪失。于是继续云游的念头自然又搁置了起来。
这会儿葛馨宁的身子已经十分笨重,不用韩五再拘管她,她自己也已经慵懒得连房门都不愿出了。
盼儿撅着小嘴,把装了半桶鱼虾的小桶放到竹榻边,便挨着葛馨宁坐了下来。
葛馨宁看见他身上湿漉漉的,不禁皱眉:“不是说了不许你再下水么?立了秋一天凉似一天,你若是着了凉怎么办?”
盼儿委屈地抽了抽鼻子,垂首不语。
葛馨宁的心里,比这小鬼头更加委屈。
别人家五六岁的小娃娃正是喜欢赖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年纪,偏偏她养的这一个与众不同!这小子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尽会装深沉,搞得她时常闹不明白他这颗小脑袋瓜里面都藏的是什么!
不足六岁就已经是这个样子,长大了那还得了么!
葛馨宁越想越闷,不禁来了气。
这时韩五正端了一个小盖碗,兴致勃勃地走了出来。一见葛馨宁在生闷气,他的脸色立时黑了下来:“盼儿,又惹你娘生气了?”
“我没有……”盼儿缩了缩脖子,钻到了葛馨宁的臂弯里。
葛馨宁下意识地搂紧了他,心里早已柔软下来,反向韩五怒目而视:“你吓着孩子了!”
盼儿从葛馨宁的臂弯里探出头来,朝着韩五扮了个鬼脸。
韩五忽看到葛馨宁衣袖上的水渍,嘴角刚刚堆起的笑容立时散尽了。
“混账东西,谁叫你把水弄到你母亲身上去的!”他冷下了脸,便要冲过来捉盼儿的衣领。
盼儿像一只小鸡仔一样缩进了葛馨宁的怀里,装着瑟瑟发抖,唇角却带着调皮的笑容。
葛馨宁纵有一肚子闷气,看到这样的笑容也早已云开日出了,哪里还生得起气来?
韩五是不敢从葛馨宁的手里抢人的,见状只得仰天长叹:“慈母多败儿,慈母多败儿啊!”
葛馨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白了,你就是嫉妒吧?”
韩五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没错,他就是嫉妒!
自从认回了这个臭小子之后,葛馨宁的心思便有一大半被这个臭小子占了去,有时这小子耍脾气玩深沉,做母亲的还要陪着笑脸哄他劝他……
那可是他的媳妇哎,他凭什么要让出来啊!
这几年,为了这件事,他可没少抱怨。可是葛馨宁每次都只肯责他无理取闹,从来不肯反省自己,更绝没有知错就改的觉悟。
这样的委屈,让韩五的心里积怨日深。
不过,从去年冬天开始,韩五又渐渐地高兴起来。
他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等女儿出世之后,他一定每天抱她哄她、帮她做布娃娃、陪她扎风筝荡秋千……
凡是女儿想要的,他一定无条件地帮她做到,看某个没良心的女人嫉妒不嫉妒、吃醋不吃醋!
韩五越想越得意,忍不住向盼儿冷笑道:“你就先得意几天吧,等你妹妹出生之后,看你娘还肯不肯这样纵着你!”
盼儿闻言立刻跳了起来,神情活似一只被燎到了尾巴的小猫:“我要弟弟!”
韩五立时黑了脸:“你休想!” 盼儿不敢跟父亲吵,瞪大眼睛瞧了他半晌,只得转过身来扑进葛馨宁的怀里,眨着水汪汪的眼睛:“娘,我要弟弟!”
韩五毫不退让,立刻接道:“这可由不得你!”
“娘……”盼儿摇着葛馨宁的手臂,委屈得几乎要涌出泪花来。
葛馨宁被他看得一阵心虚,半晌不敢答话。
盼儿见状,嘴巴撅得越来越高,眼看便要雷雨大作。
韩五袖手站在一旁,冷笑连连:“跟我作对,你还嫩着呢!”
葛馨宁本来已经在为哄不好儿子而发愁,闻言越发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么大个人了,欺负孩子有意思么!你惹他哭,你自己负责哄好!”
韩五不敢争辩,只得向儿子怒目而视。
可别说,这一招倒也算是颇具奇效,盼儿看见他警告的目光,竟果真没敢掉眼泪,只得委屈兮兮地垂下头。
韩五见状,立刻蹭到葛馨宁的身旁来邀功:“你看,这不是哄好了么?”
葛馨宁气得险些要敲他,韩五早已笑嘻嘻地奉上了脑袋。
葛馨宁一时失笑,便下不去手。
盼儿在一旁抽了抽鼻子,小声嘀咕道:“可我还是想要弟弟……山娃说,如果有了妹妹,爹娘就不喜欢我了……妹妹长大了会拿花粉和胭脂在我的墙上乱画,还会把花插到我的屋里去……我讨厌粉红色,可是她会穿粉红色的裙子……”
葛馨宁细细听着,忍不住笑出了声。
韩五却板着面孔,怒声斥责道:“你一个做哥哥的,连这点儿小事都不肯容忍么?”
葛馨宁扶了扶鬓角,忽然觉得有些头大。
类似的争吵已经持续了几个月,到这会儿还是没有消停的意思。
每次她都很想问,这样的争吵有意义吗?
可是这个疑问,她每次都不得不忍住。
关于“意义”这种事,似乎不该同一个不足六岁的孩子探讨。
至于孩子的父亲嘛……他似乎比孩子还幼稚呢!每次争吵都是他挑起来的,她还能说什么?
葛馨宁看看委屈得皱了小脸的盼儿,再看看板着面孔的韩五,除了叹气,她想不出自己还能干什么。
韩五见她生气,忙从后面拥住她,陪笑道:“夫人别恼,男孩子不懂得体贴父母的心意,惹人生气也是常有的事;等咱们有了女儿,你就多了个贴心小棉袄了!”
葛馨宁还没来得及翻白眼,盼儿已不甘示弱地在一旁嚷道:“才不是呢!我要是有了妹妹,她一定成天同我吵架,闹得娘亲片刻也不得安宁!娘,你该给我生个弟弟,我们兄弟俩一起保护你,如果爹还敢惹你生气,我们长大了就不孝顺他!”
葛馨宁闻言不由得眉开眼笑,韩五的脸色却黑得堪比锅底。
盼儿见势不妙,忽然跳了起来,提起小桶便跑:“我差点忘了把鱼送到厨房去了!”
韩五看他走远,终于绽开笑容:“夫人,该喝鸡汤了。”
葛馨宁斜着眼瞅瞅那只小盖碗,抿嘴笑了:“这会儿早冷了,我才不喝!”
韩五微微一愣,随即危险地眯起了眼睛:“夫人,你是故意的!”
葛馨宁慌忙摇头,气势早弱了下来。
韩五忽然弯起了唇角:“你觉得,同样的招数在我面前可以用几次?这次我叫厨房熬了一大锅,你试试下一碗能不能躲过去?”
“不要吧……”葛馨宁仰天长叹。
自从有孕以来,韩五总变着花样给她熬汤喝,闹得她一听到“喝汤”就想吐,这会儿实在是一口都不想再喝了啊!
番外之后续篇——江湖夜雨惯相依(2)
这日傍晚,采茶回来的元哥儿急冲冲地跑到了葛馨宁的面前:“夫人,明年的万寿节,咱们还是不回京城去吗?”
没等葛馨宁答话,韩五已冷着脸道:“自然不回!”
“哦……”元哥儿的目光黯淡下来,似乎颇为失落。
葛馨宁有些诧异。
这丫头什么时候开始怀念京城了?
没等她开口追问,藏不住话的元哥儿又闷声道:“可是四月里有封后大典呢!”
“封后?”葛馨宁诧异地抬起头看向韩五,却见后者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
元哥儿拍着手笑道:“原来你们都不知道?皇上上个月就把原来的皇后贬成了偏妃,如今这是要立新皇后了!听说京城里早已经热闹开了,皇上还下了旨,大赦天下,免三年钱粮呢!”
葛馨宁闻言不禁皱眉,韩五的脸色也十分不善。
段御铖登基的时候已经免了三年钱粮,才刚过了两年又要免,不怕国库空虚吗?
何况还要大赦天下……
这两件可都不是小事!难道这个段御铖是要把天下当玩意儿戏耍么?
元哥儿可不会想那么多。见葛馨宁沉默不语,她又忙补充道:“天下人都说,皇上一向风流不羁,这一次倒是动了真格的了呢!”
她只管大加赞叹,始终说不到点子上。韩五听得眉头大皱,只得追问道:“百姓们还说什么?新皇后是什么人?”
元哥儿拍手笑道:“那可就说来话长了!听说这位新皇后原是朝中重臣家的千金小姐,后来家中落难,沦落青楼,某日皇上微服私访,一见钟情,万千宠爱于一身,从此君王不早朝……”
“简直荒唐!”韩五忍不住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元哥儿吓了一跳,垂下头去不敢再说。
葛馨宁沉吟许久才叹道:“荒唐是荒唐,但是……这倒也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元哥儿松了口气,笑道:“可不是嘛,这会儿坊间都议论说,当今皇帝堪称是古往今来第一风流天子了!听说戏班子里已经把这事儿编成了戏文,题目便叫做《探花魁》,年底多半就可以登台了!这会儿县里的茶楼里已经有人在说这篇书,听说生意好得很呢!”
韩五黑着脸斥道:“好得很?简直大失体统!这样荒唐的事,难道便没有人出来阻止吗?”
元哥儿见韩五生气,一时有些无措,许久才小心翼翼地道:“这是皆大欢喜的事,当然没有人阻止……听说皇上向新皇后许下‘江山为聘,此生不负’,天下人都说,这才是真正的浪子回头,天下少有的好男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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