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戏楼 (柳木桃)

　　“阿颜, 听说你那天晚上去了六国饭店呢！六国饭店里面是不是有电灯？那些电灯会不会电死人呀？洋鬼子要新建的娱乐`城和六国饭店是不是一样的, 也会通电灯呀？”
　　“阿颜，娱乐`城里有什么呀？也会有皮影戏吗？那如意楼和称心斋的生意是不是要受到影响？”
　　“阿颜，那个娱乐`城建好以后, 像我们这样的人也能进去吗？是不是只有当官的和有钱的才能进去呀？”
　　从街坊们的询问中，霍颜能看出大家对西方先进文明的好奇，甚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渴望，然而强势的文明, 有的时候却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友好。
　　这天早上糖人陈家的媳妇跑到霍家来敲门，此时天还未亮。
　　朱河揉着眼睛过来开门，见到陈家媳妇, 打了个哈欠，“陈家嫂子, 您有什么事啊，敲门敲得这么急。”
　　陈嫂子心事重重地向院子里张望, “你们家小姐起了吗？”
　　朱河：“还没呢，您找阿颜姐有事儿？”
　　陈嫂子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勉强笑了笑, “啊，没事，那我再等等，等阿颜醒了再来。”
　　陈嫂子走了，朱河却被弄精神了，已经没有了睡意。反正马上天就亮了，夏天又不像冬天那么恋床，朱河索性打水洗脸，刚好看见同样出来打水的春巧。
　　“哎！春巧！阿颜姐醒了嘛？”朱河问。
　　春巧：“已经醒了，但是你也知道阿颜姐的嘛，醒了也要在床上歇一会儿的。”
　　朱河：“刚才陈嫂子来咱们这里找阿颜姐，我看她似乎挺着急的。要不你去和阿颜姐说一声？”
　　春巧惊讶，“陈嫂子？糖人陈家的嫂子？”
　　朱河：“咱如意街上还能有几个陈嫂子！你快进去告诉阿颜姐一声吧。”
　　于是春巧回屋里将陈嫂子来找她的事说了，霍颜原本还想再睡个回笼觉，听到这里，还是直接从床上坐起来了，努力将睡意朦胧的眼睛睁开。
　　“你让朱河去把陈嫂子请来吧。”
　　“阿颜姐，你不睡了呀？”
　　霍颜打着哈欠往身上套衣服，“陈嫂子这么早登门，只怕是有要紧事，你快点去告诉朱河吧。”
　　陈嫂子离开霍家后，没有直接会自己家，而是在霍家门口打转，所以当朱河出门追上来的时候，陈嫂子就在附近，很快便被请入了霍家的正厅。
　　“阿颜，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不知道该去求谁，想来想去，咱如意街上顶数你最有件事，只能让你来帮忙拿个主意了。”
　　春巧给陈嫂子倒了杯热茶，安抚道：“陈嫂子，有什么事您只管慢慢说，别心急。”
　　霍颜也道；“是啊陈嫂子，您到底碰上什么事儿了？”
　　陈嫂子：“哎，还不都是那洋鬼子弄的什么娱`乐城的，阿颜你应该也听说了吧，他们要把娱乐`城建在如意街北区，我家刚好就在那里呀！前些日子我就一直在担心，这要是人家要把楼盖到我们家那里可怎么办，刘嫂子还安慰我呢，说那么大一片街区，不一定就落在我家头上，谁知道……偏偏就这么倒霉呢！”陈嫂子说着，低声哭泣起来。
　　霍颜急忙上前安抚，“陈嫂子，先别哭，我问您，您是确定了那娱`乐城会占到您家里那块地？”
　　陈嫂子点头，“确定了！我有个远房外甥，在那洋人的手下打短工，昨儿晚上看到了那娱乐`城的施工图纸，确确实实就是要把我们家那里占掉的。”
　　霍颜思考片刻，“一般这种情况，占地的开发商都会给您家里补偿的，兴许不是坏事儿呢！洋鬼子有钱，万一给你们一大笔补偿款，你们还可以到别处再买个更大的宅子。”
　　陈嫂子：“这个补偿的方法，我也让我那远房外甥打听过了，哪有那么好的？他们洋鬼子办事最鸡贼，拆了我们的房子，却不会给我们补偿款，只是在远郊给一处宅子。可是也不想想，我们要那里的宅子做什么呀？我们在这如意街上生活了多少年了，我公公瘫在床上不能走动，我们家在这条街上卖糖人，整个北平城的人都知道，买糖人都会来我们这里买，这要是把我们赶走了，我们以后可怎么生活呀！”
　　陈嫂子越说越觉得悲凉绝望，想到对方是英国人，这种绝望感便更加压得人无法喘气。
　　前清那会儿，国人就在洋鬼子面前抬不起头来，如今民国了，洋鬼子们在中国的权力和以前相比却只多不少。
　　“阿颜，嫂子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你看，你有没有什么办法？”陈嫂子满怀期望地看向霍颜，似乎抓住了最后一棵救命稻草。
　　霍颜：“陈嫂子，英国人这个娱乐`城的项目，背后有英国领馆的支持，而英国领馆代表英国政府，别说是我，就算是谢家的大帅少帅，恐怕也拿这些人没有办法。”
　　陈嫂子眼里最后一点希冀的光芒也熄灭了，但是她也知道，她这次找上霍颜，原本就是强人所难，霍家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开戏楼的，又能有多大能量呢？
　　也是她病急乱投医。
　　然而正当陈嫂子准备告辞离开时，霍颜却道：“不过，在咱们的地盘上，那些洋鬼子也不能太欺负人了！他们想要在我们这里建娱乐`城，不出点血怎么行？陈嫂子，我不敢保证他们能不占您家的房子，但最起码，我可以给那帮洋鬼子的钱口袋戳个窟窿，让你们拿回应得的补偿！”
　　陈嫂子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激动得眼含热泪，“阿颜，你，你说的这是真的？你不是哄我的吧？”
　　霍颜笑：“您从小看着我长大，什么时候听我说过胡话？”
　　好像，好像……说得不少吧？
　　霍家闺女以前在这条街上可是以坑蒙拐骗的祸害出名的。
　　然而陈嫂子很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陈嫂子推拒了霍颜让她留下吃早饭的好意，说家里人还等着她回去做饭，便抹着眼泪走了。
　　霍刘氏这边已经准备好了早饭，见霍颜从外院回来，而不是从里屋出来，有点惊讶：“诶？阿颜你今天起得这么早？怎么从外面进来了？”
　　霍颜便将陈家的事说给霍刘氏听，霍刘氏听得一阵唏嘘，“哎，咱们如意街的安生日子，只怕是要到头了。”
　　一家人围在桌边吃饭，霍老爷子在餐桌边宣布一个重大消息：“平章要回来了！”
　　霍老夫人一听，声音都有些发颤了，“老头子，你，你说真的？我儿子要回来了？”
　　霍老爷子：“骗你干什么，我昨晚上收到的信！平章说他在东北军已经做到了团参谋长，这次会和袁大帅一起南下入关，和谢大帅商量事。”
　　霍老夫人不放心：“这回定了吗？不会又向前几次来信那样，说回来，又临时有事不回来了吧？”
　　霍老爷子摇头，“这回应该不会，东北军和谢家军在北平商谈，这事儿都是上了报纸的，应该不会再变了。”
　　霍老夫人忙问：“那具体哪天回来！”
　　霍老爷子：“信上没说，不过我估摸着，也就这十多天的事。”
　　霍颜听霍老爷子提起他爹，瞬时想起她那晚和谢时说过的话。
　　她说，等她爹回来，便正式将两人成亲的事儿提上日程。
　　可是到现在，她却是一点口风都没和家里人透呢。
　　“爷爷，奶奶，娘，你们不是一直想要让我招个上门女婿么？”霍颜忽然提起这档子事儿，让家里的三位长辈齐齐一愣。
　　霍颜垂下眼，用筷子搅着碗里的粥：“难得这次爹回来一次，要不就把这件事定下来了？”
　　霍老爷子惊得差点被一口馒头噎死。
　　霍刘氏也呆呆地看着霍颜，“阿颜，你说什么呢？你，你有了心上人了？”
　　霍颜哈哈笑着敷衍：“没有没有，就是我想，爹好不容易回来，等回到东北之后，又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回来，还不如趁着这次，将这件事弄完了省心。”
　　相比于霍刘氏和霍老爷子的震惊错愕，霍老夫人倒是显得很淡定，问霍颜：“你想要成亲的对象是谁？是咱家的恩人魏先生？”
　　正在旁边吃白菜的兔子，差点呛到。
　　霍颜默默往兔子那边看了一眼，立刻否认：“奶奶您想到哪儿去了？怎么可能是魏先生呢！”
　　霍刘氏忙道；“这有什么不可能的，魏先生年龄和你相配，论模样才华，哪点配不上你？”
　　霍老夫人眼睛看不见，却不像霍刘氏那般先入为主，换一个目标继续问：“不会是周可温吧？”
　　霍颜：“不是不是……”
　　想到那天晚上霍颜乘着帅府小汽车从六国饭店回来，再联系霍颜之前和谢时的互动场景，霍老爷子心中隐约有了猜测，冷哼一声，“阿颜，我提醒过你了，咱们家无论如何不能和军阀扯上关系，记住了吗？”
　　还没等霍颜说话，霍家大门外传来一阵阵引擎声。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一溜汽车停在霍家大门口，下来许多大兵，开始往院子里一箱一箱的搬东西。
　　霍刘氏如今已经对谢家的箱子和汽车有了阴影。
　　上回这少帅送的榴莲好不容易才吃光了，这回不能又送榴莲吧？
　　霍刘氏饭都顾不上吃了，忙去查看那些箱子里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