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戏楼 (柳木桃)

　　肖夫人适时在旁边煽风点火，“哎呀，这个霍小姐怎么会在这里？陈夫人，应该不是您请来的吧？”
　　陈夫人硬邦邦地说：“是和尼尔顿领事一起来的。”
　　肖夫人：“哎，这霍小姐还真是能勾搭男人，连英国人都逃不过她手心呢。那谢少帅原本是来给妮妮庆生的，却偏偏被这个女人把持着不放手，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的宴会主角是她呢！”
　　其他夫人也有附和，“就是啊，也是我们妮妮脾气好，就算是这样，也不言不语的，换了我家那位，早就甩脸子骂人了。”
　　“诶？对了，说起来，妮妮哪里去了，怎么不见她人呢？”有位夫人注意到，陈思妮已经不在舞池里了，“该不会是生气躲起来了吧？”
　　谢时为了不让别人请霍颜跳舞，一首接一首没完没了地和霍颜一起跳，快把霍颜的脚跳抽筋了，当连跳了五首曲子之后，谢时还要再跳第六首，霍颜抽死他的心都有了。
　　“不跳了不跳了。”霍颜要往舞池外走。
　　谢时却不肯，死拖活拽把人拉回来继续。
　　霍颜叹气，“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行不行？保证不让尼尔顿找到。”
　　谢时一听说要去“没人的地方”，立刻牵着霍颜的手往外面走。
　　六国饭店的香榭丽舍大厅，外面连通着一个小花园，里面有西式喷泉，还通了电灯。
　　霍颜和谢时在喷泉边坐下，仲夏之夜，晚风清凉，霍颜仰头看了看天空，没有污染的夜空清澈透亮，满天繁星几乎能从头顶压下来，如璀璨宝石。
　　“霍颜。”谢时轻轻唤了一声。
　　霍颜转过头，有点奇怪道：“周可温他们都叫我阿颜，怎么你每次都连名带姓地叫我？”
　　谢时凝视着霍颜的眼睛：“姓为血脉传承，知其所生。名为立世之本，知其所命。一姓一名，铭记于心，方显郑重。”
　　霍颜看着昏黄路灯下男人认真的脸，老脸一红。
　　谢时继续追问：“方才的问题，如何作答？”
　　霍颜：“嗯？什么问题？”
　　谢时：“成亲。”
　　霍颜：“……”
　　谢时见霍颜不说话，眼中显示出几分不安，“你……不愿？”
　　霍颜心脏砰砰跳得加快，有意不去看谢时：“……也不是。”
　　谢时：“那什么时候来帅府提亲？”
　　霍颜脸都要烫得着火了，生平头一次有了舌头打结的体验，“婚姻大事，总，总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且我家只招上门女婿……”
　　谢时：“我母亲不在世，父亲已经同意了。”
　　霍颜：“可是我父母还在啊！”
　　谢时沉默了片刻，道：“所以只要他们同意就行了？”
　　霍颜：“……”
　　为什么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其实她并非不喜欢谢时，只是要做出结婚的决定，却还是有点犹豫，说不清心里在担心什么。是嫌弃谢时不是人类？还是害怕他有一天会离开自己？还是无法接受他日后可能像谢大帅一样娶上好几房姨太太？
　　亦或是，她担心自己，不知道哪一天会离开这里，发现她依然躺在二十一世纪的家中，一切只是一场幻梦？
　　正胡思乱想中，霍颜无意间瞥见宴会厅二楼的阳台。
　　她看见，教养良好规行矩步，总给人以乖巧娇羞之感的陈思妮，正站在阳台上抽烟。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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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定五

　　陈思妮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在看她, 一瞥之间, 正与霍颜对视，然后她笑了, 夹着烟的手向霍颜挥了挥。
　　霍颜一愣，微微点头回应。
　　陈思妮吸完了一支烟，站在外面吹了一会儿风, 便转身离开阳台, 重新回到宴会大厅。
　　谢时见霍颜一直盯着阳台那边看，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看到陈思妮, 问霍颜：“你之前认识这位陈小姐。”
　　霍颜看了谢时一眼，“没有，怎么了？”
　　谢时：“这个陈小姐，你要小心。”
　　霍颜略显意外, “哦？怎么了？”
　　谢时摇摇头，“目前我看不出她想做什么，但是这位小姐来头并不简单。”
　　两人正在说话时,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霍颜下意识就想躲起来, 抓住谢时的手蹲下，躲在喷泉后面偷偷往外看。
　　来人只是两个酒店的工作人员, 其中有一个正是那之前在宴厅门口核对宾客名单的礼仪官。
　　其中那个服务生感叹道：“不愧是陈家小姐的生日晚宴，瞧瞧这排场！出席的人物全都响当当啊！对了，今天名单上的客人已经到齐了吧？”
　　礼仪官拿出名单, 就着路灯光核对，“还有一个人没到，应该是不会来了吧？”
　　服务生：“什么人啊？居然敢放陈小姐的鸽子。”
　　礼仪官：“哎呦，这可是个出名的人物了。你猜是谁？”
　　服务生：“可别卖关子了，这我上哪儿猜去？”
　　礼仪官：“就是满春园的当红坤角儿，玉清风玉老板啊！”
　　服务生：“玉老板！听说她今天的戏唱塌台了？”
　　礼仪官：“可不是么！就是唱塌台了，现在满北平城都在议论这事儿呢！”
　　服务生：“这可不应该啊，玉老板正当红，怎么会唱塌台呢？”
　　礼仪官：“这就不知道了，听说是演砸了戏，出了丑了。”
　　服务生听得直唏嘘，“啧啧，怪不得不露面了，这是丢了多大的人，换了我也没脸来喽。”
　　两人在喷泉边坐着歇了一会儿，又闲聊两句，便返回大厅里继续工作去了。
　　霍颜默默地从喷泉后面重新站起来。
　　谢时很敏锐地察觉到霍颜神情不对，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
　　霍颜回过神，看向谢时，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来晚宴的路上，莱森会长对她说过的话。
　　她说，你们中国人都很喜欢内斗。
　　尽管霍颜告诉自己，这仅仅是正常的商战手段，虽然不够光彩，却也只是为了利益与生存。
　　然而莱森会长偏偏要联系当前的政治形式。军阀混战，互相倾轧，全然不顾外敌环伺，抱着各国列强的大腿互相内耗……这就很戳心了。霍颜很清楚，霍家皮影戏日后最大的劲敌是谁。
　　不是另一个戏班，也不是什么国剧，而是来自地球另一方的，无比强势的西方文化。
　　然而她如今为了保存自己，费尽心机打压同样即将面临颓势的传统艺术，到最后，究竟谁成了最大的赢家？
　　“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做的是否妥当……”霍颜犹豫着，终于将自己为了对付玉清风，包票闹场的事说了出来。“我很想要将莱森会长的酒店项目争取过来，这样不仅能带动如意街的发展，还能为如意楼日后转型做准备。这周还有玉清风的两场戏，我已经包了她全部戏票，只要再让玉清风塌两次台，她这名角儿的身份必然要毁，满春园也会从此大伤元气，甚至迅速被其他戏楼挤兑。但是……”
　　霍颜说到后面，深深吸了口气，说不下去了。
　　谢时一直在旁边安静聆听霍颜的倾诉，直到这时，见霍颜不再说话，只是懊恼地用手捂住脸，才轻声开口，接了她未说完的话：“但是你并不愿意看到满春园倒台？”
　　商场如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若是放在上辈子，或者霍颜原本就是这个时代的人，以她的性格，一定会为了打压对手赢得竞争，不惜一切代价。然而她不是，她从一百年后而来，亲眼见证无数传统文化的凋敝和断绝，因此她不再只是一个单纯商人，从第一次跪在霍家祠堂内，看着那一排排祖先牌位，她便亲手为自己捆缚上一把名为“传承”的枷锁。
　　唇亡齿寒，皮影如此，国剧又能强过多少？眼看如今大小戏楼遍地开花，梨园行当兴盛繁荣，然而终归逃不过退出文化主流的命运。
　　大家总归是要一起死的，何故还要急在这一时，费尽心血，只为自相残杀？还不如想想，如何能苟延残喘，让自己活得更久一点。
　　可是如今她放过对手一次，焉知对手不会借机反扑？没准最后变成了东郭先生，她连残喘的机会都没有了。
　　哎，心乱如麻。
　　霍颜不停揉着自己的脸，不知道该如何决断，妆都要揉花了。
　　这时，一双温暖有力的手覆在她的手上。
　　霍颜被人从身后抱住，温热的身体隔着布料从身后传来，似乎连心都跟着暖和起来。
　　“我们九州异兽原则上不许干涉人类生活，不得更改人类历史。然而如今我已经下定决心，谢家军在一日，便要庇护北平一日，使得百姓安稳度日，商贾安心经营，学生安静读书。”谢时轻轻拿下霍颜捂在脸上的手，让她转过来面对自己，深邃的眼眸几乎能望入霍颜被层层包裹的内心。
　　“霍颜，在遇到我之前，你不可以犯错。但是在遇到我之后，你可以试着出现失误。你想做什么可以不必顾忌后果，这大概是我唯一能给你的。你身上所背负的，我愿意帮你一件一件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