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娘沉默片刻,又问道:“那你听说过一个张美人吗?”
李嬷嬷仔细想了想,摇摇头道:“娘子们那么多,我哪听说过一个张美人,不过倒有一个张宝林,以前是淑妃跟前伺候的,后来生了个公主就册为了宝林!”
蓁娘看着眼前的渺渺水汽有些出神,连嬷嬷这样的老宫人都不知道燕子这个人,她的娘家还是侯爵之后呢!
后廷里就那么残酷吗?
蓁娘不禁想起燕子最后的话来:“十七娘,论为人处事我不如你,今日冒昧让你听了我的一番痴话,我感激你,也会把你的话记在心里…”
“但你也要把我记在心里,记住我今日的下场,虽听闻太子殿下为人纯孝至善,太子妃也宽厚贤德,但你还是要小心,别跟我一样,走进死胡同里了…”
蓁娘还记得她一把捂住燕子的嘴哭道:“你还不到二十岁,就说这种丧气话,不说为了自己,就是为了你父母,你也要认真的过日子才对!”
而燕子只是一双眼了无希望的看着窗外,再没说话。
蓁娘抬手阻止李嬷嬷给她抹澡豆,“嬷嬷,要是我们现在怀孕了,娘子会不会不高兴?”
李嬷嬷皱眉打量她被蒸汽熏得通红的脸道:“这一晚上你是怎么了,老在问问题,你们要是怀孕了那是天大的好事,不管嫡出庶出都是太子妃的孩子!”
“何况现在,咱们殿下最需要孩子了!儿子少,陛下就偏心齐王呢!”
穿戴好后,李嬷嬷不甚放心,请了掌医娘子来给她把脉,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就完了。
蓁娘侧头躺在床上,惠氏还在净房,阿梅和容娘举着拂尘在驱赶蚊虫,惠氏的侍女玉兰在叠衣,阿玉在床下一边铺被子一边跟她们闲话,等服侍惠氏上了床,才噤声吹灯。
半夜听着惠氏和阿玉沉稳的呼吸,窗外远远的传来蛙鸣,蓁娘睁大眼睛借着微弱的灯光看着顶上的承尘,就算是不应该又怎么样!太子殿下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不喜欢上他!
他会跟自己开玩笑,连她说错话了都不会生气,他那么好,就像十姐夫徐敬元一样,是个谦谦君子…可是这种想法最好是埋在心里,今日她才真正看到太子妃在皇后这里过的是什么日子,往日只仰望她的风光,谁知她处在那样艰难的环境…太子妃都是如此,那太子呢,外朝那么凶险,他又是面对着什么样的压力呢?
他们夫妻二人携手抗争,才换来了东宫上下安稳的生活,自己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含酸唸醋的…想到这里,蓁娘心里褪去了那股酸涩,轻轻的翻了个身,就这样吧…让自己不去喜欢太子不太可能,能做的就是把那份心意埋藏起来,守好自己的本分,别做有失分寸的事…外面蛙声虫鸣,蓁娘叹了口气,渐渐睡去。
十月下旬,天气最是舒适的时候,骊山宫人太多,一起回京有些拥挤,得先回去一部分,东宫就是最早回长安城的。
萧熙院里早就有人打扫过的,闻着干净的枕头上熏的香气,蓁娘觉得远行的疲惫一扫而过,舒服的瘫着直咂嘴。
周嬷嬷叫她起来更衣也不肯,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她忽然觉得下身熟悉的感觉袭来,忙起身叫道:“嬷嬷快来!”
一番清洗收拾,蓁娘坐在榻上喝着糖水,看着阿玉和李嬷嬷裁了干净的布条缝好,里面塞进叠好的布,这就是女人用的月事布,她们已经做了几条了。
蓁娘不禁感叹:“太奢侈了,我在家的时候里面都是塞的草木灰,每次用完了还要洗干净下次用!”
“进了宫我才知道这么好的东西都是只用一次,每次来葵水都要浪费许多…”
显然蓁娘身边服侍的人都习惯了她时不时发出下里巴人般的感叹,阿玉笑道:“娘子如今的生活不一样啦!怎么能再那样节俭!”
蓁娘撇嘴,正欲辩解,院子外面来了人,只听见周嬷嬷和一个宫人的说话声,过了一会儿,周嬷嬷才拿了张纸笺进来,道:“杨良媛明日生辰,遣人来递了话请娘子去吃酒呢!”
蓁娘接过纸笺打开来,里面夹着一枝丹桂,散发着淡淡幽香,上书:时维九月,丹桂满嗅,浊酒一壶,醉即当秋,琵琶声流,静候佳客,落字:清如。
她一边把纸笺放进匣子里收好,一边抱怨:“怎么偏就这个时候葵水来了,真讨厌,我又不能上门为阿杨祝寿,白白让人错过了!”
看她烦恼的直拍大腿,阿玉安慰道:“去是不能去的,要不咱们把寿礼多准备点?良媛会理解的…”
“只有这个法子了,周嬷嬷和阿玉一起去,替我向阿杨赔个不是,改日我亲自上门去…”蓁娘还是有些不高兴。
转头再一想,又道:“寿礼就嬷嬷去准备,完了把单子给我看一下就行了,你再加上一坛咱们端午做的米酒、一坛腌菜,就说我给大家赔不是!”
周嬷嬷唉唉的应了,忽然想起什么,道:“唉!采儿不是把这些重要的日子记着的,怎么良媛过生辰也没说一声?”
蓁娘就是发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周嬷嬷这么一说倒是想起了,忙叫了采儿进来。
采儿识得几个字,宫里在世的主子、宾天的主子的生辰、忌日、天子的万寿节、皇后太子的千秋节等日子都有各种讲究,这些都让采儿专门记着以免到了日子行差踏错。
比如太宗皇帝忌日那天就不能饮酒吃荤,不能有音乐,包括东宫里的太子妃良娣良媛等人的生辰也都记着的。
采儿抱着书卷翻看,指着其中一条满脸委屈道:“我没有记错,杨良媛的生辰在下个月,明日并不是她的生辰…”
这是怎么回事?
屋里几人面面相觑,难道她们记错了?
“阿杨那种性情,说不定下个月就能过明年的生辰,这也不算奇怪!”蓁娘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可能了…周嬷嬷等人一时无语,这也太随性了吧…生辰这么重要还能随便过?
虽然第二日蓁娘没去赴宴,不过杨氏还是遣了身边的嬷嬷给她送了许多吃食来。
“娘子的酒可是被喝得一滴不剩呢!众人都说那腌菜也好吃极了,我看明天就有人要来登娘子的门讨要了!”那嬷嬷笑道。
蓁娘听了这话很是高兴,她也是闲着无事想起阿婆做的酱菜,来了兴趣将将做了两坛,先前自己已经尝过,觉着味道还不错才敢拿出去献丑。
她笑道:“嬷嬷回去替我向阿杨道个谢,也多谢你费心跑一趟,今日定是十分热闹!可惜我不能与大家同乐…”
那嬷嬷摆摆手道:“娘子客气了,今日良媛求了太子妃请了那赵茗来表演助兴,哎哟哟,娘子不在场真可惜,那赵茗真不愧是乐坊首席歌者,那嗓子…听得人真是如痴如醉…”
蓁娘在节日宴席上听过赵茗唱的歌,的确是让人过耳难忘,她被嬷嬷一番话弄得心痒痒,又问了好些宴席上的趣事才送了客,过了好半天她才想起一事:“哎呀!我忘了问她阿杨为什么今日过生辰了!”
这几日里蓁娘百无聊赖,阿玉和阿梅几个都围坐在床下拿着绣绷子陪她说话解闷。
等身上干净了,蓁娘总算能往人堆里扎了,还没等她问起杨氏那个生辰问题,却得知了一个事情——东宫里又要来几个采女了!
蓁娘总算能体会齐昭训她们的感受了,既对新来采女有好奇,又有那么一丝心酸——三个月也摸不着太子几回,又要来新的竞争者了…新来的采女跟蓁娘她们刚进宫一样,也是住在之前的那个小院子里,要等正式册封之后才会出来见人。
褪去夏衫,穿上秋衣,一年四季的衣裳都是直接发料子,喜欢什么样式的自己去找针线房做,这几日针线房忙的不可开交,所以一些零散的小东西大多都是身边服侍的动手做。
这日下起了小雨,宜秋宫北角边种了几株桂花,闲着也是无事,蓁娘早已有安排,宜秋宫的几个娘子们约好下午去桂园听书。
高良娣没有来——她还在帮着太子妃处理宫务事,齐昭训笑道:“可见咱们是一群闲人了…”
这次讲书的是一位姓邬的女史,今年约莫三十岁,听她讲书,多乏味的故事也听得津津有味。
“上一次我们讲了卫子夫,今日我们讲一个叫‘故剑情深’的故事…”姜女史跪坐在前,身前搁着一个书架,上面就放着一卷书。
众人都围坐在她的周围,每人面前放着一个小小的矮几,上面摆着果子茶水,宫人们也都分散坐着。
“汉武帝征和二年,戾太子刘据受辱自尽,其子女皆被杀,独留其孙刘病已被廷尉监丙吉救出,寄养在其祖母史良娣母家…”
“…霍光欲使其女成君为后,彼时霍光独大,满朝官员皆未反对,宣帝避其锋芒,道:‘我在寒微时有一柄剑,如今却找不到它了!诸卿有谁能为我找到那柄剑吗’?
百官听此言纷纷上书请立宣帝发妻许氏为后…”
一直讲到许平君被淳于衍毒害,宣帝灭霍氏三族结束,邬女史还作了一番点评,一番告诫。
等她讲完,大家互相交头接耳,然后又纷纷向女史提出疑问,还算宽阔的殿内莺声燕语,热闹极了!
回到了萧熙院,蓁娘还在跟阿玉阿梅几人聊许平君的故事,“真是可惜,宣帝那样看重她,她才十五岁呢!比我还小,就被毒死了…好可惜啊…”
正议论着,却见周嬷嬷从外边回来,蓁娘有些好奇:“嬷嬷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