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祖父所有的希望。”
他看着远处东宫高低不一的亭台轩阁,琉璃瓦在落日余晖中熠熠生光,仿若仙境。
他眼也不眨了出了神,好一会儿后才道:“伯父薨逝后,有好几次祖父看着我,都忍不住说,我长得很像伯父……”
蓁娘感受到了萦绕在他周身的难过,便伸手拥住他,把脸贴在他胸膛上,无言的安慰。
“这么多年过去了,伯父长什么样我都忘得差不多了,但我一直记得他询问我的功课时严肃的脸,和把我高高举起时神采风扬的脸。”
李晖眯着眼陷入回忆,“他那么年轻,那么强壮,轻易就可以把我抛起来再接住,好像永远不会有疲倦的那天……”
“当他病卧在床的时候,我去服侍他,心里也并没有多难过,我以为他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但他还是死了。
自从有了孩子,蓁娘一向听不得这种事,而且大朗就是小小年纪去了。
她担心李晖越发陷入这种低落的情绪里,便故作轻松道:“听阿郎这么说,悼敏太子真是个好人呢!”
“他如此疼爱阿郎,若知道阿郎成为了一个明君,也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李晖轻笑出声,低头温柔的看着蓁娘的脸,捏了捏她的耳垂,取笑道:“说的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蓁娘不悦的咕哝了两句,李晖拉着她往另外一个方向去,嘴里一边道:“自从我被立为太子后,每次来洛阳宫,就住在东宫……”
“我瞧着殿门前空荡荡的,总觉得看起来不顺眼,又命人种上了两株紫薇树,到如今,也该有八尺高了吧!”
他的目光不是怀念,而是带着一抹蓁娘看不懂的愧疚。
那两颗紫薇树不是死了,而是父亲被祖父立为太子后,他命人以滚水浇灌,紫薇树才死了。
这些都是李晖后来才知道的,也是后来,他才明白为什么当父亲得知他在原来的位置上重新种了两棵树后,看着他的眼神变得那么阴沉,好像他犯下了什么大错。
身旁蓁娘浑然不觉他的出神,还笑嘻嘻道:“那得跟寄奴说一声,让他好生照看那两颗树,若是可行的话,在东宫种满紫薇树,到了开花时节,一定很好看~”
“洛阳宫也叫紫微宫嘛!”
李晖回头取笑她没文化,“紫微宫可不是紫薇树的紫薇……”
“我知道!”蓁娘撇嘴,瞪着眼胡搅蛮缠道:“是天上那个紫微星的紫薇,反正都叫紫薇,种满紫薇树,叫紫微宫也没错啊!”
李晖说不过她,只得点头认输,“好好好,你说怎么就怎么吧,寄奴一向孝顺,你可别一时兴起累着他了。”
俩人说说笑笑的去看另一边的风景,蓁娘指着波光粼粼的九州池兴奋道:“我们那日的宴席就在池中岛上的瑶光殿举办的,当时我觉得九州池跟太液池差不多,现在站在这里看,风景格外不同呢!”
“阿郎你觉得呢?”
“是不一样~”李晖颔首,“洛阳宫与太极宫都是前朝修建的宫殿,只有大明宫是本朝修建的。”
……
安静的室内点着炭盆,温暖如春,侍女们服侍过两位主子洗漱更衣后,才熄了几盏灯放下帘帐退了下去。
李晖斜躺在榻上,一手撑着头看着身旁的蓁娘,灯光穿过帘帐照射进来,让蓁娘生出睡意。
她掩嘴打了个哈欠,眼角有些湿润,眨巴了两下眼睛,她好奇的问李晖:“阿郎不困吗?”
李晖摇头,伸出手指摸摸蓁娘的脸,他轻柔的声音响起,“十七娘,我准备御驾亲征。”
御驾亲征?!
蓁娘的瞌睡一下就飞走了,她‘忽’的一下翻身而起,瞪大眼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的人,傻乎乎的问:“御驾亲征是什么意思?”
李晖被她的反应逗得笑出声,拉过蓁娘拥进怀里笑道:“御驾亲征就是御驾亲征的意思~”
“不是……”蓁娘不肯乖乖待在他的怀里,严肃的挣脱他的手,“阿郎要亲自去打仗吗?”
说罢,她的眼眶已经红了。
李晖就知道会这样,他耐心的解释道:“从前朝到本朝,高句丽一直是东边的一大隐患,不除不快!”
“可那是块难啃的骨头,多少次东征都无功而返,做了那么久的准备,如今趁着我无病无灾,我不能把这个虎视眈眈的饿狼留给子孙后代!”
他明亮的眼眸静静的看着蓁娘,蓁娘知道他的雄心壮志,也深知他身为一个帝王的责任,那些不想要他亲征的话也无法说出口。
他是天下人的天子,不是只陪她赏花游景的郎君……
作者有话要说:
我肥来啦~
第286章 交代
蓁娘抽了抽鼻子,扑进李晖怀里,好半天后才闷闷道:“你要去就去,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又不懂什么打仗……”
李晖轻抚她青幽幽的发丝,低头吻了下发顶的漩儿,神情严肃道:“十七娘,你听我说,从你入宫那天起,你就不是那个长安街上整天只知道玩的蓁蓁了,你是我的女人,是受过册封的嫔御……”
“你生下了二郎他们几个,就不只是一个侍奉君王的嫔御,而是皇子和公主的生母,现在我要告诉你,你是皇太子的生母,若我有什么好歹,你便是皇太妃……”
“我不告诉你这些,难道就任由你在我走后每日思春悲秋吗?”
蓁娘猛地一下抬起头,红通通的眼睛瞪着他,带着哭腔大声道:“你不许说那句话!”
“我不要做什么皇太妃,我就要你陪我思春悲秋!”
“我就要每天惹是生非,到处欺凌弱小,打骂你的其他女人,我不做皇太妃!”
“你不在了我就找根绳子上吊!我去十八层地狱!我看你能不能这么轻松的说话!”
李晖觉得无奈又好笑,可他也严峻的认识到,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十七娘是无法接受的,她爱自己爱到骨子里了……
对于胡搅蛮缠,当然不能说软话,李晖拉长着脸面无表情的看着蓁娘,直看的她越发心惊,抽泣也不自觉停止。
两只眼睛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他。
“你……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十分底气不足的质问。
李晖冷声道:“我等你脑子清醒过来。”
蓁娘觉得委屈极了,眼泪又要落下来,“我只是不想离开你……这也有错吗?”
“还有皇后殿下、贵妃她们……肯定也舍不得阿郎……”
李晖在心里叹了口气,一面为蓁娘对自己的情深意动而欢喜,一面又觉得头疼。
他时常教导儿子们要把目光看远一点,却忽略了身边的蓁娘,从前总想着疼她爱她,却忘了告诉她,如果他不在了,她要怎么过下去。
也不知道现在说还来不来得及。
“十七娘……”他想了想,郑重其事的道:“我从登基的那年起就开始修建陵寝,为了不增加国库的负担和百姓的徭役,陵寝修了十几年了,还没有完成……”
“百年之后,我想和章皇后合葬,她嫁给我之后没过几天舒坦日子,这不仅是我亏欠她的,也是因为她与我年少结发的情谊。”
“从我的陵寝往左十里,是留给皇后的陵寝,往右十里,是你的陵寝和妃园寝。”
蓁娘呆呆的看着李晖嘴巴一张一翕,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反复回响在她脑海中。
他会死,她也会死,没有人会长生不死的。
不!她不敢想象那一天,她一定会崩溃的!
“阿郎……”
李晖满是怜爱的握住蓁娘的手,半是怜爱半是叹息道:“十七娘,你在后廷不争不抢、恪守本分,不光是因为规矩辖制,是因为你知道,我喜欢你!”
“你在我面前放下规矩,嬉笑嗔怒皆随己心,也是因为你知道,我喜欢你!”
蓁娘扑进他的怀里,哽咽着道:“你为什么要说这些,我不想听,我也不要你离开我!”
“不!”李晖没有心软,继续说道:“这些话你必须听!”
他严肃的声音传进蓁娘的耳朵:“如果我不在了,我还有很多事都放心不下,只有你能替我完成,我不是在交代你,而是在请求你!”
“什么!”蓁娘张口结舌的抬头看着目露苍凉的他,这是她从未见到过的李晖,像一个无助的、陷入困境的人。
可是,有什么事是她能帮忙的呢?
蓁回联想起他方才的话,一个想法渐渐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寄奴是他精心挑选的太子,身为新君他有贤臣良将辅佐,江山社稷也用不着她操心。
但身为新君生母,她的身份对于整个大周来说,都是举足轻重的……
蓁娘试探的道:“阿郎的意思是……放心不下后廷姐妹和孩子们吗?”
李晖赞许的看着她,点了点头。
莫名的,蓁娘就想起女史讲过的汉景帝试栗姬的故事。
她打了个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目光中充满哀伤,“我不行的!我什么也不懂,还有皇后殿下,她可以……”
推脱的话戛然而止,蓁娘忆起大朗薨逝后皇后的伤心之态,虽有寿安公主和外孙承欢膝下,还有李晖的贴心安慰,可她还是无法释怀。
这十来年看淡世事,对眼前的纷争没有一丝一毫的在乎,名利远远不够弥补她心中的伤痛。
如今支撑她活下去的是李晖,如果他也不在了……
李晖低落的道:“正如你想的那样,皇后嫁给我之前天真烂漫,嫁给我之后遭受着步步算计,可她从未抱怨过,我有十几个儿女,却没有一个都跟她有血缘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