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胸有成竹答道:“回阿姨的话,奴准备东西之前,去了一趟宣微殿……”
此言一出,室内有瞬间的寂静,容娘快速的看了眼蓁娘,心中有些不安。
皇后虽是大王的嫡母,但夫人是生母,王妃送礼之前直接去询问皇后的意见,也不知道夫人会怎么想……
果然,蓁娘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她轻声道:“我不是给你送了个嬷嬷去吗?怎么,她没有告诉你送礼的事?”
李淳业见气氛有些尴尬,心中着急起来,也对曹氏隐隐有了些责怪。
他早就告诉过曹氏,一切按着阿姨的安排来就行了,可她非要自己做主,现在好了吧,阿姨果然不高兴了,早知道当初就该阻止她。
“阿姨……”
“阿姨,奴并非是独断专行……”
李淳业正欲出言解释,却被身边的曹氏抢了话头,只她眼里无一丝惶恐,恭敬有礼的道:“奴记得妃朝见之前,你派了嬷嬷来教奴规矩,说进了宫第一件事就是去宣微殿请安,因为皇后是嫡母!”
“奴怎会不知阿姨的爱护之心,你是怕我们年纪轻做事难免疏忽,怕落了别人的口实成了笑话,可正因如此,奴出身不显,且从未经历过事,若说是不知所措求助长辈,去宣微殿不是合情合理么……”
蓁娘听了这番话垂眸不语,李淳业听得一头雾水,左看看右看看像被蚂蚁挠了脚心坐立不安。
片刻后,蓁娘倚在凭几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曹氏,而曹氏却抬头挺胸无一丝胆怯的回望。
“你给皇后做了什么?”蓁娘轻声问道。
“奴给皇后殿下做了一条披帛……”
说罢她侧身唤着侍女上前:“把锦盒打开!”
小侍女打开手里捧着的朱砂红龟棱回字纹锦盒,曹氏亲手把东西拿出来展示给蓁娘看。
黛绿色的披帛上绣着龙虎凤纹,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了。
一般女子使用的披帛大部分都是柔软飘逸的印花丝绸,尽显女子的柔美妩媚,而且因为丝织品的轻薄,所以披帛上是无法绣花的。
而曹氏所做的披帛却使用了大量的刺绣,看起来倒是很新奇,那龙鳞凤羽熠熠生辉,仔细看去,原来竟是用黄豆大小的贝壳打了孔用针线镶上去的!
蓁娘满眼惊叹,忍不住伸手抚摸,触感却十分的柔软,曹氏一直注意着蓁娘的神色,见此状,忙解释道:“马上就要入冬了,奴想着皇后殿下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所以只能在这些东西上动些心思……”
李淳业不安的搓着手指,眉头微微皱起,相比较这披帛,刚才给生母的鞋简直就是太寻常了,曹氏这样区别生母嫡母,未免有些过分了吧……
谁知蓁娘眼中却泛起松了口气般的轻快笑意,她侧头看着曹氏,问她:“素闻你父亲博学多识,不仅亲自给儿女启蒙,连家里的下人也识得字,那你可有学名?”
曹氏一直紧绷的心忽的就放松下来,她秀美的脸上如绽开一朵水仙花,眸子里闪着欢喜又雀跃的光,恭敬又激动的回答:“回阿姨,奴的学名唤作芳蕤!”
“播芳蕤之馥馥,从青条之森森,好名字!”
蓁娘念出晋朝陆机所作的《文赋》,诚心实意的赞道。
容娘暗暗点头,都说大王之前猪油蒙了心做了错事,丢了一段好姻缘,如今看来,果真是应了那句有失必有得的话。
大王的这位王妃,虽才是十七岁的人,可就送礼这一件事,已经能看出她的聪慧了!
王府有这样一位主母,夫人可算能放心了!
然而坐在一旁的李淳业依旧一头雾水,看着刚才还像是要发怒的阿姨,转眼就跟妻子亲亲热热的聊起家常,他眼里的疑惑简直要蹦出来了。
蓁娘叹了口气,她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唯独对后宅内院这些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像是少了根筋。
她在曹氏刚进府就送了个嬷嬷过去,就是为了帮助曹氏尽快的熟悉王府和宫廷,以免犯了忌讳。
其实她也是在趁机考验曹氏如何行事的,却没想到她如此聪慧,已经有嬷嬷的帮助,却直截了当的去询问皇后的意见。
此举既对皇后这个嫡母表示尊敬,且又给自己找了个靠山——她是新妇,自然有许多人想看她的笑话,不管做的好不好都会有人挑刺。
但如果是皇后给她提出建议,那别人就不敢说什么了,而且她也能迅速的立住脚。
一来皇后没有必要拒绝庶长媳的示好,二来就是李晖,他也只会对曹氏的行为表示满意。
至于曹氏对自己的心意,那双鞋就足以证明其用心了,而且她在短时间内就弄清楚了自己对皇后的尊敬。
受点委屈没什么,最重要的是要明白,皇后是一国之母,是李晖的嫡妻,她虽膝下无子依靠,可她的尊严和威仪,是绝对不能挑衅的。
曹氏的一言一行都让蓁娘越发喜欢,而且看刚才儿子怕自己生气想要为曹氏解释,小俩口这样和睦,让她更高兴了。
不过,想起权娘口中那个温柔懂事、容貌不俗的顾氏,蓁娘心里就有些不痛快。
于是她唤容娘道:“去把我妆奁里那面铜镜拿来……”
容娘福身应是,片刻后,她出来了,蓁娘示意她把铜镜给曹氏,看着儿子儿媳意有所指道:“这是大食国进贡上来的……”
“是我生下寄奴后陛下赏的,如今我把它赏给你,算是我的心意。”
曹氏捧着铜镜转面一看,背面镶嵌了三十二颗红宝石,粒粒红宝石不仅大小一致,而且色红如血,其做工之精致美轮美奂,她跟李淳业相视一望,十分惶恐。
正欲出言推辞,蓁娘缓缓摇头,道:“若你们能明白我的心,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容娘跟着附和道:“是啊,王妃别客气,你跟大王好好的,咱们夫人看着高兴,以后还有赏呢!”
蓁娘哈哈笑起来,曹氏却捧着铜镜羞涩的低下头,李淳业也蛮不自在的左顾右盼,生母生了他们兄弟姊妹四个,送铜镜的意思不言而喻。
直到出了宫,侍女扶着曹氏上车,李淳业才记起一事,他下了马把缰绳递给侍从,自己也跟着爬上车,曹氏吓了一跳,问他怎么了。
李淳业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出憋在心里的疑问,曹氏闻言后捂嘴直笑,柔声问道:“郎君进宫第一个要拜见谁?”
“当然是母亲!”李淳业毫不犹豫的问道。
曹氏轻柔的伸手整理好他腰间的玉佩,又问:“为什么?”
“因为母亲是皇后,阿姨是妃妾,自然要先拜见嫡母再拜见生母……”
说罢,李淳业若有所思的看着曹氏温婉的侧颜,她嘴角的弧度温柔可亲,可他却有些不高兴。
“你献给母亲的披帛比献给阿姨的鞋好太多了吧,虽然我知道嫡庶有别,可我认为你这样做不太妥当……”
作者有话要说:
头痛
第162章 忍耐
曹芳蕤听完李淳业的埋怨并没有着急,而是柔声向他解释:“郎君,规矩和人情从来就是对立的,你明白我明白阿姨更明白。”
“你作为皇子,从小是被阿姨亲自抚养大的,你应该知道,阿姨从来选的就是规矩,而且她希望,我们也要遵守规矩!”
“世俗法理就是如此,阿姨多年的名声不能被我们愚昧的孝顺毁了,这就是为什么我献给皇后的披帛如此精美的原因~”
摇摇晃晃的车轱辘吱吱作响,李淳业睁大双眼,脑海里一直回响着曹芳蕤的话。
刹那间,他忽然忆起,每次进宫,阿姨都会问一句可去拜见过母亲。
不仅如此,宫里的庶母弟妹们有什么事,她都会第一个告诉自己,让自己去关心探望。
生母对嫡母、对其他庶母,从来都是怀抱着真诚的善意……
见他一脸恍然大悟却瞬间转为心疼的表情,曹芳蕤微微叹了口气,寻常人家,一个嫡庶尊卑刻画的鸿沟已经是天差地别了,何况是皇室。
马车停在王府的侧门,李淳业先行下车,然后转身准备扶曹芳蕤下来,曹芳蕤看见他伸出的手,微微一怔,心中涌上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似欢喜似甜蜜。
她从来是个遇事从容不迫的人,妃朝见那日面对众多褒贬不一的眼神都能淡然处之,却在此刻,面对丈夫的好意,慌乱的避开眼睛不敢看他。
玲儿满脸的高兴压抑不住,偷偷抿嘴笑。
李淳业见状也有些不好意思,他侧头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曹芳蕤把手放在他的掌里,提着裙摆优雅的下了车。
李淳业率先往里走,曹芳蕤跟在他身后,看着前面丈夫的背影,她只觉得心咚咚跳个不停,她感觉到了自己的心已经发生变化了。
行至二门时,婆子们恭敬的行礼,曹芳蕤却看见远远的廊柱下,一片裙角快速的闪过,心中的欣喜立刻被现实熄灭。
她目光中充满讥讽,暗暗冷哼一声,复又恢复如常,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进了正院,曹芳蕤忙吩咐人打水来,她伸手准备替李淳业更衣,却被他阻止了,“你也累了,先歇着,让下人来就行了。”
看似关怀的话,曹芳蕤却听出了心不在焉,她忽视掉心里淡淡的失落,脸上却依旧挂着温婉的笑容,“好!”
她没有坚持,转身去了净房洗脸。
待一刻钟后,她坐在妆案前敷面,有侍女进来点灯,李淳业端着茶碗看了眼窗外西沉的太阳,再看看曹芳蕤纤丽的背影,几番欲言又止了许久。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轻咳了一声,正准备说话,却听曹芳蕤对宋嬷嬷道:“把阿姨送给我的铜镜先收起来,明日去库房把我陪嫁的沉香木镜架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