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妹妹的性子很倔,就算是要试探,那个人也只能是她。”
“父王在想,到底该不该让柳成元知道你妹妹的身份?”
知道了,倘若有意,便会想方设法见上一面。
倘若无意,只怕还会避得远远的。
问题是,贤王心里也没有底。
别说是他,整个花厅里的人都没有底。
毕竟被一个女子持刀强了又不什么光彩的事情,更何况……听说柳成元还受了伤。
这一夜,整个贤王府的主子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明珠郡主更是一夜睁着眼睛到天亮,她想了又想,孩子她舍不得拿掉。
她这一辈子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有救活她的竟儿,眼睁睁看着那瘦瘦小小的孩子在她的怀里断了气。
那样的噬心之痛,叫她整个人的血都凉透了,恨不得一起死了才好。
这个孩子生命力这样顽强,或许是她的竟儿舍不得她,又回来陪她了。
当初她看上高鸿,无非就是一时被迷了眼,鲜衣怒马的国公爷,如何不惹人瞩目?
可她吃过那样大的亏,险些搭上自己的一条命。
柳成元不过是碰巧成为了她的解药,还不是自愿的。
她有凭什么以为柳成元会心甘情愿接受她,接受她的孩子?
一个竟儿已经够她生不如死的了,若再让她的孩子受了委屈,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把柳成元踩入泥里。
所以,就这样吧。
隐瞒着,生下这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
天亮后,明珠郡主说出了她的决定。
留下孩子,但是不能告诉柳成元,甚至于不能透出一丝风声。
贤王轻叹一声,他仿佛早就猜到了。
日子继续一天一天地过着,明珠郡主安安静静地在王府里养胎。
柳成元殿试后,入了翰林院,封了正六品的庶吉士。
高家跟陆家不知道达成了什么协议,陆家女又嫁进了英国公府,带去了十万两的压箱银子。
半年后,世子给明珠郡主带去了一个消息。
柳成元在议亲了。
“他是家中独子,父母都很疼他,听说官媒上门的时候,光是打赏的银子就有一百两。”
“现在她娘看中了宣武将军的女儿韦静,柳家门第不显,可柳成元拜入齐瀚门下,便是清贵之身。”
“再加上朝中还有一个势头迅猛的好友陈青云,韦家那一家子最是崇敬翰林之辈,柳成元这门亲事,多半可以稳成。”
明珠郡主依靠在软塌上,手里握着的团扇轻轻地动着。
金秋十月,天已转凉。
许是怀孕的妇人惧热,她这半月以来都是穿着薄衫,挺着凸起的肚子,到显得笨重得很。
“大哥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他要成亲,便成亲好了。”
“我若对他有意,即便是别人的,抢也要抢过来。”
周宁闻言,面色鄙夷地瞥了她一眼。
“你就嘴硬吧,十年前我且信你会做这样的事情,可现在,你就是一个人苦一辈子,你也不会真的去抢。”
“大哥只是想告诉你,我与他接触过几次,他确实是一位坦荡的君子。”
“他的人到现在都还在四处打探你的消息,可你却怀了他的孩子避而不见,也不让他知道。”
“倘若有一天, 你会后悔呢?”
“至少现在还来得及!”
肚子里的小家伙翻了个身,踢了她一脚。
明珠郡主慢慢起身,扶着肚子站起来道:“后悔什么?”
“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忘记了?”
“再说,高家现在大量囤积粮草和兵器所图为何?”
“我在这个当口挺个大肚子嫁给他,高鸿如何忍得下这口气,兵变之日,便是柳家被屠之时。”
周宁闻言,眉头深锁。
高家到底有多少兵力,现在他们还不清楚。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高家必然还有同党。
要灭一个柳家,十个暗卫就足够了。
可贤王府又不是吃素的,护一个柳家绰绰有余。
“这些都不是理由,倘若你愿意,大哥今夜就带他过来。”
“他知道了,娶不娶你是他的事情,你藏这么久,他该知道你不是强人所难的女子。”
明珠郡主闻言,摇了摇头道:“不用了。”
“大哥若嫌我在贤王府碍眼,郡主府已经修缮好了,我明日就搬出去。”
周宁闻言,脸一下子就黑了。
他气呼呼地瞪视着她,在她倔强漆黑的眼眸中,拂袖离去。
眼见大哥被自己气走了,周宜轻叹一声,抚摸着肚子道:“娘有你就够了。”
何必强求要嫁给他呢?
倘若是她,娇妻和母老虎,她也会选娇妻啊?
何必硬生生地挤入他的世界,造成一对怨偶? 他救了她,她唯有能做的,便是放过他。
番外三十六:是她(周柳篇)
柳成元的婚事定下了,他见过了自己未婚妻,很通情达理的姑娘。
他娘很满意,逢人就夸,他觉得自己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即便知道自己要娶的妻子很好,柳成元心里并无太多的期待。
他心里搁着一件事,总觉得还没有圆满解决。
恨吗?
手心的伤口很长,每天握笔时都会感觉有些僵硬。
可是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惶恐地想要逃走,只是会时常回想起她说的那些话,一字一句,反复揣摩。
说是噩梦吧,已经过去了。
然而找不到那个欺负他的女人,他心里怎么都不甘心呢。
可他直到现在也没有想好,找到以后,要如何欺负回来。
只是想要找到她的那个念头,仿佛生了根,让他再难以割舍。
冬天来了,朝中的大臣个个都懈怠下来。
柳成元在翰林院日常点卯,偶尔会跟几个同僚出去喝喝酒,品品诗。
打探的人一波一波回来,京城的世家贵族都要被他翻一遍了。
可那个女人却依旧没有消息。
柳成元开始觉得,或许那个女人早就离京了。
自从那件事后,京城压根没有什么大的动荡,世家颠覆更是闻所未闻。
过完年后,三月暮春,柳成元成亲了。
他调回所有打探的人,一个人将那件事压在心里,跟任何人都只字未提。
三年后,就在他以为这件事将要随着时间而被淡忘的时候,英国公高鸿与权臣张金辰谋反了。
整个京城处于动荡当中,许多与高家有仇怨的,都在叛军入城的时候被血洗满门。
雾色沉沉的天空下,四处都能闻到刺鼻的血腥味。
柳成元也是在那个时候,才突然惊觉原来平静的京城里,竟然蓄谋着推翻皇权的乱党。
可惜的是,筹谋已久,却一击未中。
叛军前脚进城,后脚西山大营十万大军就得了消息直接进城围剿,而宫里的三万禁军也竭力反击。
一场屠宰的杀戮结束后,英国公府,张金辰等党羽全都被斩杀干净。
血洗后的朝堂一下子空了起来,翰林院的官员接二连三被调动着,连他也入了礼部,成为了正三品礼部侍郎。
又三年,新帝登基,大宴群臣。
登基大典已经过了,夜宴上,松懈下来的群臣看着歌舞,品着美酒,互相恭维。
柳成元出来游走,准备透透气再回去。
悬挂在高处的宫灯一串一串的,照得所有宫道亮如白昼。
柳成元下意识想往寂静地地方走去,侧殿后的幽暗小道通向一处赏荷的湖心亭。柳成元也只是偶然去过一次,这会子想过去醒醒酒。
然而当他绕过陡峭的假山时,只听湖心亭里传来一道女声:“郡主,皇后娘娘请您去凤仪宫陪她说会话。”
柳成元停下脚步,心想她们走了他再过去。
这时,只听一道冷清的声音响起道:“世子妃可在那里陪着的?”
曾经刻在脑海中的声音突然冲了出来,柳成元脚步踉跄,差点栽倒。
他的手死死地扶在假山上,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支撑着自己稳住不动。
而湖心亭里,宫女连忙回避道:“世子妃和贤王妃都在凤仪宫里。”
“行了,走吧。”
周宜淡淡地道,今日新帝登基,皇后入住凤仪宫,母妃让她跟着来热闹热闹。
一番动荡后,皇室越发凋零了。
新帝仁厚,顾念贤王府帮扶之恩,故而格外亲厚。
新帝年幼时,她没少护着,故而登基之前便再三说是请她入宫一聚。
她若是没有猜错的话,只怕皇上已经离席去了凤仪宫了。
宫里在前面引路,明珠郡主起身离去。
柳成元连忙探头看去,敞亮的湖心亭中,只见身段高挑的女子穿着繁复的宫装往前走去。
她目视前方,侧颜明媚,走起路来更是冷厉如风,贵气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