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沿着宽敞的街道往前走,李心慧皱着的眉头不知不觉松缓下来。
“不是客人不满意,而是……”
突然,一声马儿嘶鸣的声音打断了李心慧的话。
她抬首看去,只见府衙正门外黑压压都是一片肃穆而立的兵马。
马鞭高高扬起,昂首嘶鸣的马儿瞬间哒哒地往前掠去。
“驾”……
后面黑压压的步兵顿时追了上去,李心慧晃眼间,只见那地上拖着一个人影。
“啊……”
夜色微凉,让人胆寒的惨叫声早已远去。
李心慧下意识靠近陈青云,她要是没有听错的话,那个被拖行的人,发出是惨叫声好像是齐东来的声音?
陈青云也听到了,夜幕下,嫂嫂靠过来的身体清晰温热,让他的心冷不防一跳。
李心慧侧目,只见知府徐大人站在府衙的大门前,远眺的目光渐渐收拢,随即垂下。
显然,刚刚走的人就是那两位贵客!
“陈娘子?”徐大人有些意外!
李心慧跟陈青云上前,行礼道:“徐大人!”
徐润泽看着陈青云欣长俊秀的身姿,那沉稳持重的面容让他露出了微微的赞赏。
“我也要去见你老师,你跟我一起坐车吧!”
“我让人给陈娘子备顶轿子!”
徐润泽说完,转头吩咐管家。
不一会,一顶小轿和一辆宽敞的马车就等候在府衙大门的前面。
陈青云预感徐大人找老师,多半跟他有些关系。
再加上他看着嫂嫂几次欲言又止,心里慢慢沉静下来。
暗沉沉的天彻底覆盖下来,树影婆娑中,北苑的下人们烧水沏茶,急备点心,忙得不可开交。
主院之中,齐夫人打开了李心慧带过来的锦囊。
里面有一封书信,还有一张送子观音符。
“呵呵,也不知道她又到哪里去求的,也亏得她这么多年都念着我!”
齐夫人把符装回去,眼眸柔和,圆润的脸庞也荡漾着温馨愉悦的笑容。
李心慧坐在一旁喝茶,并不多言。
旧时的记忆随着那鬓角的皱纹一般,许许多多散尽了,遗忘了。
可总有那么几件,却随着岁月的沉淀而越发清晰起来。
“我的这位手帕交出自京中最负盛名太傅府,自幼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可惜她不像她姐姐那般贞静娴雅,相反古灵精怪,最喜踏青出游,留恋市井。”
“当年她与镇国将军定亲后,镇国将军萧庭江以为她是娇滴滴的书香小姐,甚是不喜,一再拖延婚期。”
“后来是她亲自去西北抓人,回京后更是把萧庭江迷得把西北大营都差点甩手出去了,一心只想着在京都陪着她。”
“那时皇上初登大位,天下不稳,便让老太傅去劝。随后他们夫妻二人在西北常驻十二年,直到八年前才返回京城。”
当年风靡京都趣闻如今也成了往日黄昏,齐夫人说着,眼眸里的光渐渐暗了下来。
“嗯,据说伯父带着伯母游遍九州,蜀中,江南,西北,黔地,瀚海,赣江,金陵,广州,闽浙,多少闺中少妇求之不得的?”
“像萧夫人那种爽利的性子,也唯有伯母这般通透豁达,不拘于室的密友才能说得上话。”
“噗嗤!”齐夫人忍不住喷笑。
年少时参加宴会,那些贵女们必会集聚在一起,斗诗作画,下棋抚琴。
而那些妇人们也聚在一起评头论足,挑肥拣瘦。
后来她跟静仪摇头远观,拒不参与,渐渐的,到传出一些才艺缺失的名声。
“我膝下只有娉婷,她这些年为我都求遍菩萨了,我记得有一年她给我带了什么苗疆秘药,结果我吃了以后上吐下泻,整个人比生孩子还要凄惨。”
齐夫人摇头发笑,后来齐瀚就不准她乱吃药了。
前些年还好,近几年许是知道年纪越大,希望越小,她渐渐有些心慌起来。
“学子暑假还有两个多月,六月初我陪您去南山寺避暑如何?”
“到时候书院的假期刚刚好,要是不怕伯父催促您回来的话,我觉得两个月潜心吃斋念佛的日子也是不错的。”
李心慧调侃,她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暗暗合计起来。
古代妇人疾病沉珂,其中不孕最为严重。
可齐夫人生育过孩子,按理说只是难孕,而非不孕。
或许她应该去找一找余大夫,可惜书院的事情结束以后,余大夫回到柳家去了。
齐夫人沉寂的目光透出一抹闪烁的光亮。
六月份去的话,对外说是避暑。
书院学子们纷纷放假,也不需要她如何操持。
想了一会,齐夫人下定决心道:“那好,我们六月份去南山寺避暑去。”
“呵呵,带上聘婷,我给她换换口味。”
李心慧笑道,聘婷那只小猪也是时候准备减肥了。
齐夫人想到女儿最近紧绷绷的衣服,摊开手道:“初春的衣服都穿不成了,可她每天照镜子还说自己好清瘦!”
齐夫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李心慧看着齐夫人圆润的下巴,跟着无声地笑了起来。
她发现齐夫人肩膀紧了些,从前行动自如的手臂都有些受限。显然长胖的人,可不止聘婷那个小丫头。
第八十五章谁的人?
昏黄的烛光闪烁着,书房的帷幔撩起,露出桌前静坐的三人。
青花瓷的茶杯清新雅致,齐瀚研磨着杯口,低垂下的目光闪过一抹暗沉。
“照萧凤天这么说,西北军中的蛀虫只怕身份不低。”
“连将军亲兵的抚恤银子都敢克扣的,我只能想到一个人!”
齐瀚看向徐润泽,眼眸中的深意不言而喻。
徐润泽点了点头,沉声道:“张磊是张阁老举荐的人,并非同宗同族。”
“张阁老的女儿张莹莹乃是萧凤天的未婚妻,此番动荡下,不偏不倚的张阁老不知道还得不得圣心?”
“又或是老狐狸一直脚踏两条船?”
齐瀚皱眉,早些年他就察觉到张金辰跟老太傅关系微妙,似远非远,似亲非亲。
自张金辰入阁后,老太傅避世而居,从不接见官僚。
“此事就此打住,西北军中萧凤天,景王自会去查,事情已成定局,多说无益。”
徐润泽点了点头,神色严谨。
跳跃的灯火映入陈青云的眼底,他那晦暗不明的心思也时缓时急。
他终于明白嫂嫂忐忑的目光和欲言又止的深思。
原来哥哥竟然当真如他那般意气风发,刚入军中就成为了萧将军的亲卫。
可惜战场瞬息万变,连萧将军都想不到,沙匪会跟鞑靼勾结,让他们腹背受敌,被困峡谷。
仿佛浪里淘沙,浮波起潮。酸涩发涨内心闷痛无比,陈青云垂下眼睑,一时间不知心情如何自处。
萧将军至今还记得大哥的名字,可见也是一位英勇无畏,心有担当的统帅。
可哥哥马革裹尸,嫂嫂入门守寡,一切又是那么地悲痛不幸?
“我嫂嫂当时可说了些什么?”
陈青云问道,面色冷峻,心中惶然。
徐润泽闻言,略带几丝敬佩道:“她说:萧将军不必如此,参军者,马革裹尸,血浴疆场。他不是第一个,亦不会是最后一个。”
“盼望将军早日打得胜仗,让活着的将士们也好早日返乡。”
“他不会是第一个,亦不会是最后一个!”说得好!
“此等心胸,到让人忽略她是一位女子!”
齐瀚赞叹,越发觉得好友择的这位儿媳妇很是不凡,只可惜……
陈青云细细品味,只觉嫂嫂早已心死欲绝。
哥哥死了,可还有成千上万的将士依旧浴血奋战。
自艾自怜的嫂嫂似乎成为了记忆里的暗影,斑驳沉寂,不复始出。
送走徐润泽后,齐瀚留下了陈青云。
师徒俩泡上一壶雨前龙井,摆上白子黑棋,静谧无声地对峙着。
你来我往,你杀我逐,软塌上的矮桌上,无声地开启了一股厮杀的氛围。
“当年老太傅为我与你师母保媒,我曾想拜他为师,可他却与我说,此生不再收徒。”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面色沧桑,神色憔悴,眼眸凹陷,像是一位重病缠身的迟暮老人。”
“而那时,张金辰初入内阁便已经成为了礼部侍郎,三年后他荣升礼部尚书时,老太傅彻底关门谢客,不再过问朝政。”
齐瀚手中的黑棋敲击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经年旧事,知道的人已经很少了。
能看出其中端倪的,亦是少之又少。
棋盘上,白棋已经围拢而杀,优势明显。
陈青云有意放恩师一条生路,手执白棋顺黑棋的势头拉开一道缺口。
“老师是想说,就算张阁老将女儿许配给萧凤天,很有可能是为了迷惑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