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本朝律例,故杀夫家卑属——即小辈——要判处绞刑,案子如果到这里为止,就是杨氏为谋家产,杀害夫家侄儿,得了报应,不用再查。
但杨家告都告了,又怎么肯轻易甘休?尤其背后还有人撑腰。
杨刚虽被宋敞当朝弹劾,没能坐上御史中丞之位,过后圣上却给他加了京和市和籴使、户口色役使、京畿采访使等使职,实权极大,他亲自写了封信给代州刺史,要求必须严查杨氏死因,代州刺史只得给司法参军下了严令。
“于是张夫人和张敏则身边的亲信下人都被严刑讯问,最后代州刺史得出的结论是,为争家产,张敏则指使其妻杨氏毒害侄儿,不料侄儿死后,被母亲张夫人察觉,事情败露,便将罪责一概推给杨氏,后又在张夫人逼迫之下,毒死妻子,两罪并罚,处斩立决。”
“那么张昔是给张敏则喊冤?”
付彦之点点头:“杀人案一般都要经刑部复核,这个时机也是巧妙,张昔官复原职,正好案卷都在刑部,正是重审翻案的唯一机会。”
“但这案子有什么好翻的?”苏阮紧皱眉头。
“张家主张杨氏之死,乃张夫人主谋,张敏则并不知情,张夫人身边的仆妇招供说母子同谋,是屈打成招。至于那个孩子,张敏则就算是主谋,顶多也就判个流二千里。”
“若张夫人主谋,杀了杨氏,该怎么判?”
“也是流二千里。原判就是这么判的。”父母谋杀子孙之妇,最重也就是这样了。
苏阮冷笑摇头:“怪不得闹这么大呢,能捞回一条人命,闹得值!”
可那死了的妇孺呢?
苏阮见过杨氏,她和张敏中成亲时,张敏则夫妇曾带着孩子赶到洪州观礼。后来张敏中、张智先后过世,杨氏随张敏则到饶州奔丧,还曾宽慰过苏阮几句,在张家赶苏阮出门时,杨氏也曾面露不忍,有物伤其类之感。
谁能想到才过了四五年,杨氏就不明不白死在了张家。
“真是虎狼之家。”苏阮一时间竟有些后怕,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付彦之忙抱紧了她,安慰道:“莫怕,莫怕。此案既已捅到御前,两边又都硬气,想必会查个清楚,给各方以公道的。”
“但愿吧。”
见她还是没什么精神,付彦之就另拣高兴的事同她说,“我已看好一个青年,上巳节的时候,可以安排他同珍娘见一见。”
上次苏阮和苏贵妃提过珍娘后,苏贵妃找了个机会,让苏铃带着珍娘玉娘一起进宫,见了一面。她不像苏阮做事那么细致,喜欢循序渐进,直接当着母女三人的面,问起珍娘未来打算。
苏铃其实还没拿定主意,就看了看低着头的珍娘,说:“我也没什么打算,看她自己吧。”
她这么说,苏贵妃就问珍娘,珍娘当然不敢说出黄正初来,嗫嚅半天,还是“听凭父母做主”。
“难得你娘松口,肯问你自己的意思,你倒好,又推回给她了!”苏贵妃笑嗔一句,又说,“别是不敢当着你娘说吧?要不,你单独同姨母说?”
苏贵妃拉着珍娘进去内殿,先给她讲了苏阮和付彦之的故事,然后说道:“其实你二姨母同你一样,头一次婚姻,根本没得选。如今你也走出来了,又有人给你撑腰,何必还要曲意顺从,去过自己不喜欢的日子?”
“我也不是要你今日就给我什么结论,回去慢慢想,想好了就同你娘说,要是怕你娘不同意,也可以先同你二姨母说,到时我们两个帮你劝你娘。”
珍娘回去想了几日,就和苏阮说,她还是只想嫁个人品厚道的普通人,却没提黄正初。
苏阮和付彦之谈起的时候,感叹道:“其实珍娘虽然性情软糯,却并不傻,黄正初的野心又掩饰不住,我稍一点拨,她就明白了。”
然后给珍娘择选女婿的重担,就交到了付彦之身上——不嫁高官显贵,也不可能真嫁个平头百姓,士子又不要野心勃勃的,那就必须得有信得过的人,慢慢去筛选。
“是吗?什么样的人?”苏阮一听这个,果然情绪好了些,连声追问,“你见过了吗?”
“见了一面,是个温厚君子,还有些隐士风范。”付彦之说到这里,露出一丝苦笑,“我如今反而担心,他不肯娶代国夫人的女儿。”
“隐士风范?那他就算答应婚事,恐怕也不肯和珍娘住到代国夫人府吧?你还没同他提起吗?”
付彦之摇摇头:“我怕吓着他,还是先见一面再谈吧。”
“那这人家世如何?多大年纪了?”
“他祖父官至徐州别驾,已经过世,父亲任宋州司户参军。今年二十三岁,考过一科进士科,没中,他自己也不是很在意,每日游山玩水,写诗作画,过得倒是逍遥。”
苏阮转头就把这人基本情况告诉了苏铃,“你看,要不要安排他们见一见?”
苏铃叹口气:“问她自己吧。”
珍娘有些担心,“儿不通诗画……”
“这个无妨,他要谈诗画,自可与朋友们去谈。”苏阮劝道,“而且尚虑不到此处,先见一面,看合不合眼缘再谈也来得及。”
珍娘犹犹豫豫答应了。
到上巳节这天,苏阮、苏铃两家人便一同乘车出门,去曲江池畔游春。
——苏耀卿一家早在半月之前,就已启程回蜀州老家祭祖,这一去总得几个月才能回来。
付彦之看好的这个青年叫孟元亮,两人有位共同好友叫曲斌,在国子监做主簿,与士子们多有往来。这日曲江池畔原有曲水流觞之戏,曲斌便带着孟元亮同往,先与其他士子们诗酒唱答,尽兴之后,才带着酒意,引孟元亮去拜见付中丞。
珍娘在苏阮身边,听人回来学了曲水流觞的盛况,苏阮还命人抄了孟元亮的诗来看,“遣词巧妙清新,意境恬淡隽永,果真有几分隐士风范。”
苏铃撇撇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隐士?!呵呵,当真餐风饮露么?”
苏阮装没听见,等人来了,付彦之在外面帷帐里见,她拉着珍娘悄悄掀帘看了两眼。
“如何?”看完以后,苏阮拉着珍娘走到一旁,悄声问。
珍娘低着头,半晌才悄声答:“看着……挺和善的……”
苏阮一笑,叫人拿来帷帽,亲手给珍娘戴上,叫丽娘陪着珍娘出去赏花,自己回去席上跟苏铃说:“是个相貌堂堂的才子,一瞧就是个心地宽厚的。”
苏铃无可无不可,“行吧,我也不指望她别的,过好自个的日子,别让我再操心就成了。”
珍娘去了有一阵儿,才由丽娘陪着回来,苏阮没急着问结果,一直等回去车上,才和付彦之一起听丽娘回报。
“在桃林边儿碰了一面,孟郎君虽有酒意,却十分守礼,目不斜视,侧着身过去了。”
苏阮点点头,又问付彦之:“你同他提了吗?”
“没有,回去曲斌会同他说的。”
婚姻之事总是要两厢情愿,人家要是真就不愿给代国夫人做女婿,他们也不能勉强,继续筛选就是了。
两夫妻回了家,早早休息,第二日曲斌那边还没来消息,付彦之却接了个烫手山芋——张敏则杀妻一案,如今京中到处都在议论,林思裕认为此案牵涉人伦纲常之大事,应由大理寺、御史台会同刑部审理——御史台这边,御史大夫近年多是重臣挂职之用,台中主事者就是两位御史中丞,所以林思裕点名要付彦之协审此案!
第78章 反击 ...
苏阮听说以后, 气得不轻,“林思裕什么意思?故意恶心我是不是?圣上也准了?”
付彦之拉着她安抚:“徐中丞另有要务,确实无暇他顾, 除非御史台不参与此案, 否则只能如此。”
“那这案子有什么必要三司会审?案情这么简单, 刑部审不明白?不行,我要进宫去!”
苏阮甩了手就要往外走,付彦之忙跟上去一把抱住,哄道:“你真去了,才是中了林思裕的计呢!你想想, 你这会儿进宫去, 贵妃肯定帮你说话, 但此事已成定议, 诏令都拟好了,圣上岂不左右为难?”
“那我也得把这事好好说道说道!林思裕恶心我不是一次两次了,我若再忍让,他只当我们好欺负, 还不知怎么陷害你呢!”
“你先别急, 我还没说完,你猜大理寺那边指派的是谁?”
苏阮哪有心情关心大理寺?但他这么问, 想必有缘故, 就忍耐着问:“不是大理寺卿么?”
“大理寺卿挂名,指派了大理寺正许孝诚主审。”
“许孝诚?是那个许家?”
“不错,就是太子妃二兄许孝诚, 刚调入京中不久。”
苏阮想起来了,年前在绣岭的时候,大姐曾经提过,说林相对许家示好,把二房升迁入京进大理寺了。
“林思裕想干什么?”感觉到阴谋气息侵袭而来,苏阮一下冷静了,“怎么不是刑部主审?”
“刑部职责一向只是复核案件。”
“那刑部指派的谁?”
“刑部侍郎方准,是位耿直端方君子,以公正廉明著称。”
“也就是说,哪边儿都不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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