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眼前人偏又就是“中书舍人付彦之”,让她想抵赖都难,这可怎么办好?
“如此说来,果然并非真的了。”两人相距不过三五步远,付彦之清楚看到她神色变幻,遂自行得出结论。
苏阮要真这么默认,苏耀卿就成信口胡言的骗子了,她只得开口说:“是我请阿兄邀付舍人相见的……”
“那婚事?”
“……”苏阮艰难回答,“也确有……其事。”
她说这话时,眼睛回避了付彦之,落在他身旁那张琴上。
付彦之本就比苏阮高一截,凉棚内又铺了石板,他看苏阮,便有点儿居高临下的意思。
她今日显然着意打扮过,一头秀发梳成时下最盛行的望仙髻,发髻上插着金玉步摇。面上蛾眉淡扫,眉心贴着海棠花钿,两颊白里透红,中间一点朱唇正紧紧抿着,显出主人的紧张。
看脸庞,她似乎比当年瘦了,圆嘟嘟的双颊妥帖的收了进去,让她有一种画上仕女般的风采。但要看身段,又似乎没瘦,该圆润的地方都极圆润,只有那一把细腰仍如当年般不盈一握。
可当年,她毅然决然的,离开了他。
“那我就要问一问了,十年之前,我明知你要和张敏中定亲,仍自轻自贱,不顾一切的求徐国夫人等我两年,您是怎么回我的,莫非您不记得了?”
从确认付彦之就是他的那一刻起,一直悬在苏阮喉咙口的心,终于被他这一问,生生砸进深渊。
“对不住。”她艰难开口,“是我冒昧,打扰了。”
她胡乱答完,转头就走。
付彦之没想到她就这么走了,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时,苏阮已经走到竹林边。他本来想叫住她,刚张口,还没发出声音,她脚下忽地踉跄,若非侍女紧跟上去扶住,差点就摔倒。
他忽然又不想叫住她了。自己已经亲手揭开旧创,又何必同她一起血淋淋的相对?
***
苏阮进了竹林就一路小跑,最后回到兄姐所在的亭子时,已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苏铃等人都惊愕的迎上来,你一言我一语的问:“跑什么啊?”“这是怎么了?”“快坐下来慢慢说。”
苏阮扶着苏铃和崔氏的手坐下,接过崔氏端来的水喝了几口,才缓过神,转头盯着兄长质问:“你早知道付彦之就是薛彦,对不对?”
“谁?”苏铃先插嘴,“哪个薛彦?”
苏耀卿同时开口:“对啊,你不知道吗?”
苏阮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憋得脸都红了,“我怎会知道?我都没见着他面!”
“可……你说你和梅娘一起去见过他了啊。”苏耀卿一脸莫名其妙,“我问了你几次,你都坚持说要见他,我总不好硬拦着……”
苏阮无话可说,想解释都不知从何解释。
倒是苏铃反应过来:“薛……莫非是小时候总找二娘玩的那个、长得挺俊俏的小郎君?他母亲还和阿娘很要好的,是吧?”
苏阮不想回答,擦了汗,端着杯子默默喝水。
“是他。”崔氏看丈夫也不想开口,就代为答道。
“可他怎么做了官,连姓都改了?”苏铃又问。
这事苏阮也好奇,终于看向兄长。
苏耀卿道:“你们难道都忘了,薛伯父不是薛彦的亲生父亲么?”
苏阮恍然大悟,想起自己还和姐姐说,付彦之父亲早逝,忍不住闭了闭眼,暗骂自己蠢,没多打听一步。
“不是吗?”苏铃比苏阮大七岁,苏阮和薛彦要好的时候,她已经出嫁了,因此不太知道详情。
“薛彦是薛伯母带着嫁到薛家的。”苏耀卿解释,“后来薛彦进京应考,去拜见付氏族人,付公觉得他可堪造就,便令他归宗、改回原姓,因他这一辈是之字辈,便在彦字后面又加了个‘之’字,改名付彦之。”
苏铃一叹:“原来其中还有这些故事。不过,就算是薛彦,又怎么样了?旧梦重温,不是更好么?”她不解的看向苏阮,“你跑什么呀?”
苏耀卿也问:“你不会……一见是他,就跑回来了吧?”
苏阮没有心情多说,“此事作罢。辛苦阿兄、嫂嫂了。阿姐既然来了,不如游览一番,我累了,先回家去。”说完不顾三人挽留劝慰,硬是登车回了家。
作者有话要说: 哇,没想到写重逢这么难!
第5章 姐妹 ...
苏阮回去后,消沉了两三天,不但自己躲在房里,足不出户,就连苏铃来看她,想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她都不肯答个一字半句。
就在苏铃脾气上来,不想管她的时候,苏贵妃又打发人来,接她们姐妹进宫说话。
“阿姐去吧,和娘娘说,我前两日出门,又中了暑气,什么时候全好了,再去陪娘娘说话。”苏阮一听内使上门,连见都不想见,直接躲进卧房躺倒,求着苏铃去应付。
苏铃斜眼瞪她:“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付舍人不管成不成,你都得想想下一步怎么走!难道你以为,躲在家里就万事大吉了?”
苏阮翻身朝里,闷声答道:“你让我再躲两天,就两天!”
苏铃气的,走上前拍了妹妹一把,才心气略平,出去见内使。
她跟内使打过招呼,烦他略等片刻,自己回府重新梳妆打扮,换了一套新衣裳,才登车入宫。
这次苏贵妃在夏日避暑的清凉殿等着她。
苏铃进去时,苏贵妃正歪靠在坐榻上和侍女打双陆。她头发梳着雍容元宝髻,发上簪钗像是新制的,格外闪亮别致,抬手下棋时,圆润皓腕上还有一对白玉镯叮当作响,整个人宛如画里的仙女,美丽华贵,令人欣羡。
“可来了,叫我好等。”苏贵妃看见姐姐进来,直起身先嗔怨,又往她身后看,“怎么只大姐一个?二姐呢?”
“她呀,前两日被我和芸娘拉着去曲江游玩,又中了暑气,在家躺着呢。”
苏贵妃惊讶:“嫂嫂居然会拉着二姐出门?她不是最不爱出游的吗?这大热天的,二姐要不要紧?”
苏铃被让到苏贵妃身旁坐下,她看一眼棋局,见苏贵妃几乎要赢了,就说:“我陪娘娘玩吧,让她们下去,咱们清清静静的说话。”
苏贵妃点点头,将殿中侍候的人都遣走,只留了两个贴身侍女。
“是不是二姐生气了,不肯来见我?”苏贵妃不等苏铃说话,先开口问。
“怎么会?”苏铃失笑摇头,“你们两个最要好了,她哪舍得同你生气,是别的事。”
“别的什么事?这么热的天,你们怎么想起去曲江了?”
“这事说来好笑。”苏铃先扶着膝盖,笑了一会儿,才从头解释,“上次不是说让你二姐再嫁么?正好梅娘给她荐了个人,就是中书舍人付彦之。娘娘听说过此人吗?”
苏贵妃摇摇头:“圣上不和我说朝中的事,我也懒怠听。这人怎么了?”
苏铃脸上笑意更深,“这人没怎么,论起来,无论年纪长相,还是家世官职,都与你二姐很是相配,所以我听她说了之后,就让你阿兄托人把结亲的意思透给对方,再约他出来,跟二娘见个面。谁知你阿兄听说是付彦之,大为惊讶,反复问二娘,是不是真要见此人。”
苏贵妃被勾起了好奇心,拉着苏铃的手问:“难道这人是我们认得的不成?但我不记得我们以前和姓付的来往过。”
“他原来不姓付。你小时候总跟着二娘,应该记得,那时有个小郎君常去找她吧?”
“记得啊,薛彦嘛!”苏贵妃口快答完,恍然大悟,“难道这个付彦之是薛彦?”
苏铃拍掌一笑:“就是他!”
苏贵妃檀口微张,一双明眸瞪得滚圆,接着伸手掩面,难以置信的问:“真是他?二姐见到他了?”
她这反应未免过于震惊,显然知道一些苏铃和苏耀卿都不知道的事。
“见到了啊!要不怎么知道他就是薛彦呢?不过二娘去见他,没一会儿就跑回来了,还从那一天起就躲在家里不肯见人,我问她到底为什么,她也不肯说。你阿兄更是,他除了知道付彦之是薛彦——还没告诉你二姐——再就一问三不知了。”
苏贵妃:“……”
“不过我这两日自己也琢磨了,”苏铃看苏贵妃还是一副处在震惊中、说不出话的样子,就说自己的猜测,“她不会和薛彦私定过终身吧?”
哪知苏贵妃立刻回神,斩钉截铁道:“没有的事!当年他们两个确实要好,也算得上郎情妾意,但私定终身这等事,就不是二姐能做得出来的!”
“那时娘娘还小吧?也许你不知道呢?”
“大姐八成是忘了,那两年阿娘身子就不好,我是跟着二姐住的,她有事从不瞒我。”
这话中的亲疏有别太过明显,苏铃不由顿了顿,才说:“是啊,我给忘了。那娘娘知道二娘为何如此?”
“大约是羞恼吧。”苏贵妃叹口气,花朵一般的脸上没了笑容,“薛彦呢?他见过二姐后,可曾说过什么?”
“你阿兄等二娘走了,再赶过去,薛彦也已离去,并没留下话来。我是觉着,两人小时候有些情愫,因故未能结为夫妻,如今在京重逢,又正好都丧偶,若能重续前缘,岂非佳话美谈?可二娘怎么都不听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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