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文帝颔首微笑,目光落于孟泽言一侧的群臣身上,朗声道:“朕知你忠心,亦怜惜众将士在外拼杀不易,今日特封汝为大司马大将军,长子赵从安为骠骑将军,且旗下众将士皆升一级,领黄金百两,良田千亩。”
赵从安与众将士皆起身快步行至宴席中央,掀衣跪下,齐声道:“谢圣上恩赐。”
赵焕茹见此景象,激动的从太后怀中探出身来,看向下方春风得意的父兄。
太后担心她摔着,双手拢在她腰间,笑着道:“好孩子,快些坐下,下面人都看着你呢。”
赵焕茹闻言看向下方,果见宴席众人目光或有意或无意落于她身,一时只羞的脸色通红,心中亦不期然升出一种自豪之感。
她矜持的坐回太后怀中,目光一转,落在一直沉默的陆盛身上。
第十七章
夜色轻柔,明月无声置于乌云后,欲语还休。
封赏过后,丝竹之声渐起,舞姬于幕后重现,席间气氛一时显得十分欢松热闹。
众妃为讨太后欢心,皆起身一一祝酒献礼,陆盛与赵焕茹两个小辈随侍其侧,也跟着得了不少礼物。
皇后于众妃献礼后方才缓缓而至,她身后宫人手捧一盏剔透的如意瓷盘,其上摆着一盏长约半尺的象牙镂空龙船,船身制作精巧,其上人物表情鲜活。
太后年幼长于江南,江南多水乡,这艘龙船显然极得其喜爱。
皇后命身侧宫人将船身至于太后身前案桌之上,又陪同太后说了些许笑话,方才转身落座于献文帝身侧。
赵焕茹见了,凑近去细瞧船上众人表情,浓密的睫毛扫过白皙的象牙船身之上,表情专注。
陆盛单手支着下颚,忽然手肘被人抵了下,赵焕茹伸手指着龙船镂空之处,朝他示意道:“你看,这里面还有两个小人。”
原是这龙船不仅船身外部雕刻精致,内部细节亦极其丰富,他凑过头去,透过镂空雕花的窗户看见船身内部一间同比例缩小的房屋,房屋内摆放着一张褐色木床,床沿上坐着一对夫妻,妻子正手执木梳替丈夫绾发。
他瞧着,眼睛一亮,忽然道:“你看错了,这屋中有三个人。”
除去那对夫妻还有一个孩子。
她躲在床沿下,手里拿着一颗拳头大小的球玩耍,也不知是何时闯入这对夫妻的房间。
赵焕茹凑近去看,笑着道:“我方才都没发现,这孩子真是有趣。”
“哪里有趣?她这般顽劣,必定会被她父母痛揍一番。”
说着,他察觉脚底刺痛的感觉微微减弱,便补充道:“除非她痛哭求饶,好生悔过,不然,少不得挨一顿打。”
赵焕茹母早逝,父兄多年在外从军,她在府中众多姨娘的陪伴下成长,几乎未受到苛责训斥,此时,不解道:“只是闯入房间,便要痛打一番吗?”
陆盛笃定,眉梢微挑,道:“那是自然。”
赵焕茹迟疑,“那她过得一定不开心。”
要怎样才算开心?
陆盛忆起古旭,脑海中是她痛苦流涕的模样,转眼,又变作一副呆傻沉闷的脸孔。
他撑着额头沉思,表情微微凝滞,显得心事重重。
太后此时得了空,低声朝他问道:“盛儿,你这腿是何时伤的?祖母前段时日在外礼佛,来不及瞧你,不想你不是自己受伤,便是伤了他人。”
陆盛抿嘴不答,反是起身敬了太后一杯梅子酒,又顾左言右的说了一些好玩的话,将太后和赵焕茹逗得开怀大笑。
太后笑起来是好事,陆盛一下子得了不少赏赐。
献文帝见母后如此高兴,也在太后的劝说下解除了陆盛闭宫三月的惩罚。
陆盛听了也没多高兴,只是多喝了几杯梅子酒解馋。
赵焕茹也跟着伸手去取酒杯,被太后制止,她失望的收回手,抬头瞧见陆盛嘴角未及咽下的酒滴,一时,只觉得宫中并非姨娘们口中那般无趣。
因着太后老人家方才帮了自个,陆盛不好早走,便一直安安分分的坐在她身旁。直到宴会末尾,太后见陆盛实在坐不住了,方才笑着问道:“早想走了罢!”
陆盛斜了一眼正和群臣谈笑的献文帝,摇了摇头。
太后见此便不再多问,只是慈爱的笑了笑,随即以年纪大了精神不济为由早早退下,赵焕茹见此未回到父兄身侧,朝陆盛点头告别后上前一步握上太后伸来的手,欲一同离去。
正在此时,席间喧嚣突止。
一名着银色铠甲的年轻侍卫从后方奔袭而来,剑尖直指赵焕茹。
陆盛反应迅速,伸手取出腰间匕首相迎,刀剑相交,陆盛臂力稍弱,被那年轻侍卫用力一击,匕首落地。
眼见剑尖迫近赵焕茹眉心,他眉目一沉,忽然不顾一切的起身相抗。
年轻侍卫举剑刺入他胸膛,他伸手握住剑身,掌心被划破,鲜血直流。
索性众人反应迅速,及时相助,季临渊持剑逼近,与年轻侍卫相抗,陆盛跌坐在地,整个人被赵焕茹抱住。
赵焕茹年幼,圈住他身子的手臂轻颤,只须臾,两人便被众人团团围住,陆盛眼前景象变得模糊起来,只听得身侧少女轻声啜泣。
宴席一时大乱,季临渊与其余侍卫合力将刺客掣住,正欲捉拿,那侍卫却已吞下齿间暗藏的□□自杀而亡。
他握紧双手,心中又急又怒,一时沉闷无比!
献文帝见此大怒,命麻世金率领御林军将慈康宫团团围住,开始盘查席上众人。
随即,他眸色复杂的看向被赵焕茹抱住的陆盛,在少女的啜泣声中忽然反应过来,毫不迟疑的大步上前,亲自将其抱起,朝魏山大声吼道:“将太医院的人全部唤来!”
皇后见陆盛伤重,本是一脸忧色,又见献文帝亲自抱起他,神色关切,心中便只剩下欣慰。
陆盛年幼时是极得献文帝喜爱的,他聪明机灵,相貌是众多皇子中最出色一人,作为父亲自是喜爱这个儿子的。
但他是太子,是被权臣孟捷拥上这个位置的傀儡。
他于献文帝而言,不仅是儿子。
此刻,或许是见陆盛不顾一切的拥护一个初见的少女,献文帝忽觉自己待陆盛实在太过苛刻。
父子之间,终究有一丝情谊。
这丝情谊,因陆盛年幼,加之他方才未有一丝迟疑的举动,最终被触动开来。
皇家斗争中,向来不讲究情谊二字,但人心是肉长的,某些时刻,那微妙的情绪会使人心转变。
百里虞扬被父亲护在身后,他沉默的看着献文帝抱着昏死过去的陆盛疾步离开,目光随即落在席上众人脸上。
赵覃父子与众将士协助御林军督查四周,神色严肃。
孟泽言一脸慌乱的躲在自家护卫的保护圈中,不时查看四周景象,显然被方才那一幕吓的不轻。
他垂下头,看着掌心中那团晕染开的墨色,忽然觉得这颜色格外刺眼。
一番搜查下来,除去那名自杀的侍卫,再无其余收获。
群臣被一一放行,百里虞扬随着父亲步行离去,行至长清门后,方可乘坐马车。
四周群臣接头交耳,神情警惕而怪异,慈康宫这一番变动显然搅动不少人心。
百里清为官清廉,未结交党派,因此无官员上前询问。他携子进入马车,催促车夫快速使离,随即神色忧虑的自言自语道:“不知太子伤的如何,我见圣上表情急切,或许情况不太乐观。”
“他会死吗?”
百里虞扬仰头,神色在马车内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异常平静。
百里清皱眉,呵斥道:“不可胡说!”
百里虞扬偏过头,似在赌气,可观他神色毫无波动,平淡的近乎乏味。
他沉静的一字一顿道:“父亲,你说太子如果今夜身亡,朝中会是何种格局?”
“虞扬!”
百里虞扬紧抿着嘴唇,刻意忽视百里清愈发严厉的目光接着道:“若他今夜活下来,你说他和皇上的关系会回暖吗?”
***
陆盛被献文帝亲自抱至寝殿,放于床榻之时,太医院众太医已被宫人催促着赶来。
陈太医并非太医院首席医师,因其多年来负责治理太子外伤,此刻便被宫人请至陆盛跟前。
经过献文帝身前时,他忽的顿住脚步,紧盯着他染血的胸膛急切道:“皇上可是被贼人刺伤,这得赶紧处理。”
献文帝垂头,发现方才抱着陆盛时外裳被他流出的血染透。
浸血的衣裳被夜风一吹,变得湿冷,他缓缓摇头,沉声道:“朕无事,去看看太子。”
曹方跌跪在地上狂哭,被赶来的陈太医大声呵斥方才变作抽抽搭搭的小声哭泣。
他眯着眼睛去看陆盛惨白的脸,忽然发觉这模样和古旭死去的弟弟神色一致,一时又忍不住要放声大哭。
余光中,太后忧心忡忡的走近,因着陈太医正与另一名太医合力处理陆盛伤口,她不好出声,只安静的看着这个孙子。
赵焕茹被太后亲自牵着,也来到近前查看,她不敢看那血淋淋的伤口,便垂下眼,伸手轻晃太后粗粝的手掌,问道:“奶奶,太子会没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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