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盛斜了他一眼,曹方立即缩着脖子朝后默默退去。
他复又看向内室,忽然有一种冲动,想冲进去如同御书房的献文帝般掐住古旭的脖颈,让她停止哭泣。
这方法好使!
他神色暴躁的笑了一声,有宫人见他神色不对上前安抚,他皱眉将宫人挥退,舔了舔后槽牙,正欲冲进内室捂住古旭嘴巴逼停那恼人的哭泣,舌尖突然察觉后槽牙处一明显的空洞,那是之前掉牙的位置。
发觉了这一点,陆盛神色愈发暴躁。
他沉着脸,将室内宫人连同曹方一道挥退,转身一言不发的坐在太师椅上。他想,哭就哭吧!多大点事,想哭多久哭多久,我就不信还能把天给哭塌了。
内室
陈太医微躬着身子不停的细声安抚古旭,直到嘴巴都说干了,方才停止劝慰,无奈的走了出来。
“太子。”
陈太医躬身行礼。
陆盛点点头,摸了摸自己肚子,见天色已晚,便道:“陈太医辛苦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他此时过于客气懂礼,陈太医十分惊讶,想到他背后的伤还未处理完,便提醒道:“太子背后的伤还未处理完,已经耽搁许久,再不处理恐怕以后要留下疤痕。”
陆盛‘嗯’了一声,不拒绝,但也不主动。
他沉默许久,方才反应过来,缓缓转过身去,也不挪动位置,就近附身靠在太师椅背上,道:“你将伤口处理好,便回太医院歇着吧。”
陈太医闻言,不再多说,打开医箱上前细心的再次处理陆盛伤口。
两人之间过于安静,衬托的内室古旭哭声愈发惨烈。
陆盛鼻翼一抽‘哼’了一声,道:“真挺会哭的。”
这话听不出什么意思,很平静,甚至带着点平和的意味,没有嫌弃,不屑,但也听不出丝毫内疚与。
这一刻,这个向来嚣张跋扈的太子似乎也学会了与人和平共处。
陈太医闻言,道:“哭是正常的,这孩子要是不哭才不正常。”
陆盛脸色依旧没有好转,良久,他才闷头嘟囔道:“方才说的给她看看脑子的事还望太医费心啊。”
陈太医轻笑,用剪刀将纱布剪开,道:“太子吩咐的事卑职自是记得的。”
陈太医走后,陆盛无聊的坐在太师椅上发呆。
前方门扉半阖,夕阳从缝隙中挤进来在地上拉出一条金黄色细线,空中细微的尘土在金黄色的光影中游走,时光散漫且无聊的流逝。
陆盛支着头,看着白玉石面上那道金黄色细线,在古旭的哭泣声中昏昏欲睡。
门外,曹方候了许久,见殿内毫无声息,便大胆的透过门缝朝里看去。
他笨手笨脚,手肘支在门扉上,一不留意,直接将半阖的殿门推开了。他来不及收回力道,身子顺势朝下载了进去。
夕阳金黄色的余晖从他身后肆无忌惮的闯入,屋内霎时明亮起来。
陆盛睁开眼,偏头看着在地上打了个滚的曹方。
曹方双手撑在地面,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他。
陆盛眯着眸子打量他的丑态,随即又摸了摸自己瘪下去的肚皮,窝在太师椅上懒散道:“别乱转了,让宫人把膳食端上来。”
他未脱鞋袜,因着年少身形未长开,整个人很是轻松的蜷缩在朱红色的太师椅上,虽形态不雅,但胜在年少,气质干净,一张小脸也精致的如同玉佛。
门外宫人一早便候着了,见曹方将太子命令带到,立即捧着食盘鱼贯而入。
陆盛看着被宫人端上来的膳食,翘着二郎腿,指着右侧的内室,道:“去把她叫出来罢。”
宫里的人惯是见过大场面的,死了个孩子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便十分心大的立即转身去了内室。
屋内,古旭依旧在哭,嗓子几乎是哭哑了。她一只胳膊抱着死去的弟弟,另一只胳膊枕在额头上,脸朝下,将自己整个脑袋埋在花团锦簇的锦被中。
那模样像是民间得不到糖吃怄气的小姑娘!
宫人在一旁轻声劝慰道:“小姑娘,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活着得保重身体。你弟弟好歹来这人世走了一朝,有你这个姐姐疼她。他若活着,没准以后的日子更难过呢!”
古旭听不懂这些大道理,她也不想听,她只觉得身边细碎的声音很是恼人,她想念幽都的阴湿沉闷,想念幽都古宅的安静。
有宫人欲上前轻轻挽住她肩背,古旭悚然一惊,一股脑的挥动双臂,道:“走开,走开。”
都走开!全都走开!
古旭看着面前衣着统一,面貌却各不相同的宫人,只觉得头痛。
人怎么这么多,皇宫人真多,太多了!
她身后围着的一群宫人都被她如同魔障的神情吓着了,不由的后退一步。唠叨了多时,宫人见着实无法撼动她,便都退开了。
陆盛饭吃到一半,见一群宫人鱼贯而出,小脸一皱,哼了一声,“没用的东西。”
宫人面面相觑,被他训的不知如何应对。反是缩在角落的曹方一脸的坦然,他也不是脸皮厚听不懂陆盛的话,只是被骂的久了,难免麻木。
陆盛挥动筷子,不耐烦的赶人,“都出去吧,别在我这碍眼。”
他说完,瞅了眼内室的古旭,哼哼骂道:“哭丧的都没你敬业,顽固不化,臭脾气倔驴。”
在陆盛看来,曹方虽不机灵,但至少会看脸色,古旭不然,是个货真价实的蠢蛋!
由不得人不嫌弃!
宫人走后,陆盛筷子一扔,昂首挺胸踏着小碎步走进内室。
内室门窗紧闭,光线昏暗,陆盛背着手踱步至古旭身后,入目是古旭那圆滚滚的后脑勺。此刻,他在无初见时觉得这后脑勺可亲可切的想法,只觉得古旭很烦人,太烦了!
他紧了紧手肘,只想给她一拳,痛痛快快将她打昏了事。
古旭哭的忘我,直到陆盛腰间垂挂的玉佩扫过她的手背,她方才察觉身旁有人。
她一惊抬眼,看见陆盛正附身瞧着自己弟弟。这个角度,她无法看清他的神色,只能瞧见方才扫过自己手肘那雪白透亮的玉佩,玉佩下缀着米黄色的穗子,随着陆盛的动作轻轻晃动。
须臾,缀着的米黄色穗子随着陆盛起身的动作服帖在他青色外袍上,他伸手从床上抱起死去的婴孩,随即微垂着眉眼看跪在地上仰头看他的古旭。
屋内本便昏暗,陆盛背窗而立,神色隐在一片暗影中,透出一种少见的冷意。
古旭仰着头,此刻,她总算停止了哭泣。
她伸出双手,朝陆盛要自己的弟弟,“我的,给我啊。”
“什么是你的。”
陆盛声音清润而冷漠,带着少年的恣意妄为,以及深宫中滋养出的桀骜冷漠。
他似乎笑了一下,一笑过后似乎知道古旭理解不了,便带着好心解释道:“你待的地方是东宫的兰陵宫,我的地盘。而东宫处于皇宫之中,你和你弟弟从踏入皇宫的第一步开始,便是这宫里的人了。”
古旭不喜欢陆盛用这样的口气说话,她撑起跪麻的腿从地上站起来,朝陆盛走去,要抱回自己弟弟。
陆盛退后几步,像是逗猫一般轻巧转身,躲开古旭伸来的双手。
立定后,他继续平铺直叙的刺激古旭,“你知道宫里像你和你弟弟这种没名没分的人死了是什么下场吗?宫外有家人等着的,便用一床破席子卷了扔出宫外,没有家人的,便扔去城西的乱葬岗。”
“不过我知道一处比乱葬岗好的地方,那是冷宫的废井,我曾见过有宫人被活生生扔下去。那些废井虽然免不了总有那么几个不长眼的宫人早早的占了地方,但总比那乱葬岗要清净,你弟弟去了快三个时辰,再等一会就臭了,我现在就将他扔进废井中,免得到时候发臭,你我都受不了。”
陆盛说话很慢,咬字清晰,声音是少年特有的清润。
他没在说笑,是真的要将这婴孩扔进井里去的,说完,便转身要走。
古旭的脸微微抽动,她听懂了陆盛的意思!
她茫然的看着陆盛离去的背影,须臾,突然反应过来,大呵一声,赶忙追上前去。
陆盛腰带被古旭紧紧拽住,他身子猛一用力,挣脱古旭的压制,随即再不迟疑,朝室外跑去。
古旭赶忙扑上去,挣扎着去抢陆盛怀中的死婴。
陆盛见古旭似魔障般来争怀中的死婴,心中慢慢的结了一层郁气。但他是个明白人,比古旭这个傻子懂事,怕挣扎间婴孩不小心落地,便找了一个空隙将婴孩放在一旁的案桌上。
本以为这下古旭能消停下来,但古旭不知哪根筋抽了,大哭大叫的扑了上来,小拳头捏的死紧,一拳一拳朝陆盛的眉眼砸下来。
她似乎要将这些时日的阴霾一下子发泄在撞上来的陆盛身上。
谁说傻子不会生气,谁说傻子不会记仇。
心思不灵活的人,只会比常人更容易走入死胡同。
陆盛之前觉得古旭傻气可爱,但此刻,她整个人却像极了冬日落在地上生霉的橘子,外表再没什么可取之处,内里比外表更不堪。
现在,那生霉的橘子皮破开了,崩射出许多肮脏污秽的汁水,自己就不巧成了离得最近的人,少不了要沾上那些烂透了的果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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