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种给孩子灌输负面思想的男人,也的确没资格担起“父亲”这个称呼。
透过江凛的只言片语,贺从泽大抵明白,江凛自小受过的教育是两个极端,母亲教善,父亲教恶。
“你也没必要气我不要命。”江凛道,语气平淡,“我之所以无所畏惧,就是因为我并不怕死。”
死亡于她,不过是生命的最终义务,只看什么时候履行罢了。
贺从泽望着她,好似这时才顿悟了什么——
若人生有两阕,大多数人分为喧嚣与嘶哑,那江凛便是不同的那个。
她的人生从开始,就是寂静。
贺从泽轻叹一声,突然没头没尾的道了句:“江凛,人是种很脆弱的生物。”
江凛嗯了声,“顽强又渺小,生死都很简单。 ”
“是。”他说,嗓音低沉,“我比一般人脆弱,我如果没了你,虽然不致死,但也没差。”
贺从泽话锋一转,似笑非笑指了指自己,道:“所以江凛,为了你能多看几天我这张脸,先好好活着。”
江凛:“……”
这奇奇怪怪的励志是什么?
她停顿几秒,好像突然明白过来什么,有些好笑道:“我说我不怕死,又不代表我会主动去死,你在乱想什么?”
“没办法。”贺从泽耸肩,“你思想有时候挺危险的,让我很没安全感。”
“我不会自杀。”江凛摇首,淡声:“人间百般滋味,自己尝过才算知道。”
语罢,恰巧此时疲惫感涌来,她干脆朝他摆摆手,重新躺回被窝。
贺从泽垂下眼帘望着她,不发一语。
江凛正处人生中最精彩的年纪,但她那颗心,却好似已经过完了一生。
她总是在自嘲,明里暗里都不够珍惜她自己,兀自套上枷锁,画地为牢。她像是人间漂萍,始终寻不到根基。
而她看似冷漠,却总愿意为了旁人一星半点的真心,默默蹲下修补自己。
半晌,贺从泽起身,道过晚安后,便离开了病房。
其实他还有很多想问的事,可他知道,现在还不能操之过急。
江凛是巍巍雪山,积满冰雪,难以消融,每分温热都需千百倍努力。但每分温热,都能让那冰棱华光四溢,潋滟光彩。
——总该慢慢来。
与此同时。
卧室内灯光昏黄黯淡,中年男子带着蓝牙耳机,正在通话。
“……原来是司莞夏叫人干的。”他扬眉,问,“江凛怎么解决的?”
听到对方的答复后,男人稍怔,重复一遍:“直接打进了医院?”
他失笑几声,挂断电话,将耳机摘了下来。
“司振华还真是厉害……” 男人低声道,语意深长,余音在房间内回响——
“能养出一个怪物,和一个废物。”
-
次日江凛出院,对外只说是聚会喝多了,并无人怀疑。
她恢复得快,当天就上了班,贺从泽自然是不大乐意,但毫无悬念的被无视掉。
江凛处理好手上的工作后,便去了趟李悦的病房,谁知刚好撞上了满面怒容的李母。
也不知刚才病房里发生了什么,李母怒气冲冲,竟直接就撞过江凛肩膀,话也不说就离开了。
江凛这些年见过太多没礼貌的人,她从容拍肩,抬脚走进病房。
李悦坐在病床上,低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看得江凛下意识眯眸。
——小丫头好容易缓和的情绪,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丧气。
江凛无声叹息,走上前去坐在床边,没说话。
“江医生,你能不能多陪我一会?”李悦开口,嗓音沙哑不已,“我有点……我感觉自己有点怪。”
一出声,眼泪也克制不住得滴落下来,她仓皇摇头,道:“她知道我有病了,是小护士告诉她的。她觉得很丢脸,骂我无病呻吟,多事……”
以爱为名的“虐待”无处不在,在孩子的思想里根深蒂固,从此世代相传。
从小,就有人不断对孩子说“要优秀”“要出类拔萃”“要比别人多付出”,可很少有人告诉孩子们,“要快乐”。
江凛静静望着李悦,突然张开手,将她揽入怀中,拍了拍她的背。
李悦浑身一僵,随即,她呜咽着哭出声来:“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感觉难过得快要死掉了……”
“父母总告诉我,这世上有太多比我痛苦的人,我这点累不算什么,可为什么我会这么难受?”
江凛轻拍拍她,轻声安慰:“不是你的错,痛苦本就无法作比,只要能摧毁一个人,那就是场灾难。”
“这世上不幸的人有很多,你的确不是最糟糕的那个,但你的痛苦也不会有人感同身受,这是肯定的。”江凛缓声道,从桌上抽了几张纸,替李悦擦拭泪水。
人生不过是苦中作乐,习以为常后,也就尔尔。
李悦是个极自持的女孩,在短暂的发泄过后,她便恢复平静,抿着唇不语。
“以旁观者的身份劝人乐观,是件没有意义的事。”江凛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似的,“所以李悦,我只希望你能睡一觉,继续努力学习和生活。”
李悦的情绪缓和不少,她闷闷应了一声,江凛知道不宜久留,便不多打扰,离开了。
接下来的日子,因为接近年底,所以工作自然繁忙起来。
时光流逝,
转眼间便到了十二月。
平安夜的前一天下午,李悦出院了。
来跟江凛道别时,她哭得一塌糊涂,虽然只是短短数月,但江凛对她的影响却是相当的。
此次一别,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江凛今夜值班,故而推掉了贺从泽共进晚饭的邀请,在办公室埋头忙碌。
贺公子虽然憋屈,但总不能跟工作这种东西争风吃醋,只得跟自己一众狐朋狗友凑桌去了。
正巧陆绍廷今晚没事,几个大老爷们便赶到一块儿了。
今天拼酒,除了烟酒不沾的陆绍廷,各个都不用杯子对瓶吹,在饭桌上聊得火热。
“欸,我听说骆天那事儿了。”有人挑起话题,兴致勃勃地问贺从泽:“小贺总,到底怎么回事?”
此事一被提及,大伙当即来了兴头,险些忘记这茬。
陆绍廷前些日子忙,但也略有耳闻,“你们发生什么了?”
贺从泽尚未开口,一旁宋川便叹:“还能有什么,司莞夏那祖宗找茬,动了不能动的人。”
陆绍廷眉心微蹙,似乎有模糊印象,而后转向贺从泽,“是A院那个?”
贺从泽这边还没开口,宋川那边就把事情经过全抖露出去了,他无奈颔首,算是承认。
旁边兄弟震惊了:“我去贺从泽,这么复杂……你这是打算认真了?”
“别打扰我难得的心境。”贺从泽扫了眼他,正色道:“总之,以后你们去快活不用叫我了。”
“不是吧你,正经的?就为了个女人?”
“让她好好生活,才是我现在的首要任务。”贺从泽摆摆手,似乎不愿多谈,“说不清,那种非她不可的感觉你们迟早会懂。”
几人见此,都不再打诨了。
虽说都在一个圈子里,刚开始也是由酒肉朋友发展来的关系,但相处都这么些年,彼此什么样早就各自清楚了。
能让贺从泽有了正形,看来对方是真的被他捧在了心尖儿上。
☆、15
贺从泽难得喝醉,虽不至于糊涂,却也有些意识不清。
闹总蹲在门口候着自家铲屎官,见门被打开,它当即抱了过去。
然而,闹总灵敏地嗅到酒精气息,态度当即转变,腾空一转,原本的求抱抱就变成了冲撞。
黑灯瞎火里,贺从泽灯还没打开,就被糊了满脸猫毛,他呸了声,伸手捞过转身欲跑的闹总,一人一猫干瞪眼。
闹总是布偶猫,本就生得精致,一双剔透蓝眸清亮无比,若不看这臭脾气,俨然是副贵族相。
“你们怎么这么像?”贺从泽没来由不满,戳戳它:“漂亮的外表底下,都是没良心的。”
闹总仿佛在看智障,也不知铲屎官哪根弦搭错了,拎着它坐上沙发,便拿出手机。
江凛正在整理病人资料,手机冷不防振动起来,她以为是同事,看也不看便接起,开启免提。
谁知对方一开口,便是慵懒沙哑的男声:“凛凛,我打赌你肯定在忙。”
江凛稍稍蹙眉,打字的动作未停,“你声音怎么回事?”
“你也不问问我在做什么,真是个无情的女人……”
江凛眉尾直跳,她欲开口,贺从泽却已经开始自行报告:“我刚回家,现在抱着我家猫……哦对,我好像还没跟你介绍过,它叫闹总。我看它跟你八字挺合的,你应该会喜欢,以后让你们见见。”
江凛仔细辨别了一下,手指顿住,淡声提醒:“贺从泽,去喝点醒酒药。”
“别打岔。”喝醉的贺公子有了小脾气:“我也就这时候会说心里话了。”
江凛闻言愣了愣,不由联想到他平日的深不可测与内敛,她缄默数秒,终于一推键盘,关闭了免提,将手机靠上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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