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眼睛有些花,韩重献忽然对着案几一推,上面的茶杯饮食便噼里啪啦的都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他快速从其中捡起一个碎片,抵在脖颈处,悲愤道:“阿爷,是儿子不孝,可我只想见绮容最后一面而已,你为何也不同意!”
韩宿襄登时变了脸,猛然站起来,指着他怒道:“韩重献,你做什么,快给我放下!”
韩重献面上带了一种悲凉之色,那种神情是韩宿襄之前从未见过的,他不明白为何儿子会有这种凄迷而悲怆的情感,心慌了神。
“阿爷,你若是不要我去见,我宁可现在就死在这儿,一了百了!”
倔强,不甘,韩重献第一次如此强硬。
韩宿襄向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此时一见儿子如此强逼,气的几乎背过气去:“好啊,韩重献,你有种!你有种手别抖,你今天要是下不去手你就是孬种!你他娘的就不是我韩宿襄的儿子!”
韩重献也不含糊,当即手就要向脖颈处划去。
“重献住手!”
门外有个女人高喝了一声。
韩重献终究没有拿稳手中的瓷片,“吧嗒”掉在地上碎裂。
韩宿襄气的七窍生烟,见儿子没了依仗,一巴掌就要对着儿子的脸掴去,不防有个柔弱的身影的拦在了韩重献的面前:“国公息怒!”
不过说完这句话,她便开始猛烈的咳嗽:“咳咳!咳咳!咳咳!!”
面若白纸,气若游丝,她咳的很难受。
韩宿襄慌了,急道:“还不快把夫人扶下去,”他对着身边一个婢女吼道:“不长眼的贱婢,谁要你把夫人带出来的,我定要杖杀了你!!”
那小婢女顿时吓得抖如筛糠,跪倒在地:“国公饶命,国公饶命啊!”
“国公,国公,不是她的错,”袁大娘拦下了韩宿襄的手,虚弱道:“是妾要出来透透气,和她无关。”
美人病弱,韩宿襄怎能不心疼,声音也不由低了下来:“医师早就嘱咐过你情绪不能激动,你怎么还要过来!”
袁大娘终于平稳了气息,她也不多说别的,只柔声道:“重献不过想去见绮容娘子一眼,国公何苦和自己的儿子如此对峙,都说久别离久别离,重献一向重情重义,与绮容娘子有过婚约,不过相送之恩,国公还是应允了吧。”
韩宿襄本不愿意再和李陵扯上什么关系,他早知道太后有废帝之心,当初联姻也不过是权宜之计,怎知自家傻儿子早就一片真心错付,那李绮容如此骄横的女子到底何德何能?
“国公……”
袁大娘见韩宿襄犹豫便知事情可成,她攥紧了韩宿襄手,再次哀求。
“好好好!”
韩宿襄最受不得心爱的女人这般模样,他无奈道:“我让这臭小子去还不行!”
韩重献还仿佛云里雾里,袁大娘已经转身对他轻声道:“就在灞桥,世子现在去还来得及。”
“夫人,夫人我……”韩重献结结巴巴,不知该怎么道谢。
袁大娘却柔柔一笑:“快去吧,别误了时间。”
韩重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到灞桥的。
春花朝阳,杨柳依依。
他早已经喘的上气不接下气:“容儿,容儿你在哪儿!容儿!”
绮容本来已经随着父母上了船,这一程他们是要先走水路的,一路到灞桥,除了几个心腹大臣和子侄没几个人来送,也许是不敢,也许是觉得没必要。
沈如柔一脸哀怨,李陵面无表情,冯氏抱着小儿子坐在船后头,只有个跛脚的青年正拉着绮容去折水边上一个高大粗壮柳树的枝条。
“阿兄就是要折柳,也没有来送别的人啊!”绮容嘟囔道。
李衡义呵呵一笑:“苦中作乐未尝不可嘛。”
沈如柔暗中白了李衡义一眼。
“容儿,容儿,你在哪儿!容儿”
绮容已经折到了一束柳枝,听到这声音,她呆了一呆。
李衡义戳了戳绮容,诧道:“小妹,是不是有人在叫你的名字?”
“容儿!”
“容儿你在哪儿!”
“绮容!”
绮容忽然往前走了两步,那船一晃一晃起来,李衡义赶紧扶住妹妹。
“停一下,船家停一下!”
那船家愁眉苦脸:“诶呦小娘子,这上头规定我们卯正必须开船,某可是不敢多行停留啊!”
“哒哒”有马蹄声传来,未几,绮容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匹马和两个人。
“吁!”
马上当先跳下一个修长的男人,随即他从后面扶下一个虚弱的少年,那少年面色苍白,脚步虚扶,在不停地向着自己摆手。
韩宿迁也是在赶来的路上无意偶遇了韩重献,见他如此憔悴一问之下才知已是三日未用膳,不用他再多说韩宿迁也知道定是韩宿襄拦着不要他来见绮容。
对着李陵和沈如柔一礼,韩宿迁恭声道:“侄儿见过郡王,见过郡王妃!”
李陵叹道:“侍郎莫要多礼了,我不过是戴罪之身。”
韩宿迁却道:“郡王莫要气馁,您毕竟是太后的亲子,一时落魄不算什么,重振旗鼓,长安必定还有再回之路!”
“是啊,”韩重献白着一张脸,虚弱一笑:“重献也相信郡王还会再回来的。”
隔着灞水,船已经渐行渐远。
重献心一酸,忍不住对着绮容伸出手:“容儿……”
绮容挤出一个笑容,想起手中还有一束柔弱的柳枝,便伸了出去,长度韩重献竟刚好够的到,他握着手中的嫩绿,想起思慕多年的心上人就要如此离去不知归期,心头一阵难受:“容儿,我一定会等你回来的,我韩重献在此立誓,此生非李绮容不娶!”
非她不娶……
绮容心头巨震,她惊讶的看着韩重献,另一边是韩宿迁温柔的笑,她头晕目眩忍不住就要落水溺毙在其中了,这恍恍惚惚十三年的长安梦,也许真的到尽头了。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灞桥两岸载柳不计其数,春朝共发,有飞絮飞花,不知何处是。
只有灞水静静波澜,碧色潋滟,送远远行人。
第十六章 妖孽将出
楚州,承县
一根铜箭直直的插在高楼屋脊一端的木制鸱吻上。
那是一根三棱铜箭,箭身较长,上面似乎还刻画着某种反复的花纹。
离得这么远,当然看不清。
“说是妖孽,还真是妖孽了?”
楼底下一青衫小和尚嘟囔道。
另有一小和尚在扫地,闻言也凑过来:“哎,你说咱师傅为啥不把这箭头拔下来,老在上面插着多难看啊!”
青衫和尚冷笑一声:“都说了因为妖孽出世才有铜箭无故示警,现在妖孽还没到呢,这箭头岂能拔去?”
扫地和尚不得其意:“哪里来的妖孽,我在楚州活了十五年,只听说承河里有水怪没听说哪里还有啥妖孽!”
说完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头,感觉上面貌似又长出了头发茬,不免苦了脸。
“嘻嘻,知道你为啥这么笨么,脑子都用来长头发去了!”青衫小和尚嘲笑他,怕疼不敢让师傅给他烫戒疤,当然老长头发了。
“去你的!”那扫地和尚一怒,一扫帚就杵了过去。
两个小和尚这才愈跑愈远。
“这些个王八蛋,肯定是故意的!”
一身朴素的墨色长袍,圆圆的脸,此时正一脸愤愤不平的少女,对着身边摸下巴沉思的少女埋怨道。
自家娘子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这帮子地头蛇就故意搞这么一出,想给她家娘子下马威?
哼哼,还要看有没有这个本事!
那摸着下巴沉思的少女看上去年龄比圆脸少女稍大一些,一张脸生的很秀气,不用看也知道是个女子,只是现如今全国上下男装成风,随便个女子穿男装示人反而被人称赞。
当然,眼前这两位少女可不是来找称赞的,穿成这样纯碎是行事方便。
“故意肯定是故意的。”那稳重些的少女率先开口。
一个是芍儿,一个正是东方瑶。
两人是今日刚刚到的楚州,虽说太后宽限了日期,规定在六月份之前到达即可,可是东方瑶偏偏不信邪,她一路没敢停留,快马加鞭,到达楚州边界后也未通知楚州各长官,和芍儿并一个随从率先骑马进了楚州要地承县刺探虚实,果然是不看不知道,一看才知道。
这下马威下的如此有水准。
听跟自己来楚州的长随黄辞说,前几日楚州大寺善德寺最高的正楼上无缘无故多了一支铜箭,因为射中的正是鸱吻,那铜箭上刻得花纹吓人,因此有传言说,楚州妖孽将出,天神特此来提醒。
仿佛是为了验证般,铜箭射楼后没几日楚州就无缘无故的死了几个人,自然是人心惶惶。
“看来有人是要送我一份大礼。”
东方瑶下结论。
八层高楼,那铜箭稳稳设在鸱吻中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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