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嘉玄眼前的景致不断往后退,他孤身一身,再度冲回了皇城。
到处都找不到梓妤的身影,他一路看到了许多南镇抚司的人的尸首,他找得踉踉跄跄,他看到了跪地胸口插着刀刀莫正清。
梓妤呢,梓妤呢?!
他疯了一般在这个充满血腥气的皇城里大喊她的名字。
有什么东西从眼眶里滑落,模糊了他的视线。
突然,一只手将他拽了过去,耳边是她虚弱的声音:“傻子……不是让你跟着太子走。”
他要转身,却是脖子一疼,眼前又是一片昏暗,他听到她在身后说:“要是有下辈子,我一定要先狠狠气你,你要保住太子,一定要……”
不!你跟我走!
许嘉玄拼命睁大了眼,眼前总算有了光,他终于看到了梓妤。
他伸出手,却是穿过了她的身体。
她似乎看不到自己,朝着一个方向微笑,眼神温柔极了,还挥了挥手。
许嘉玄转身,望向她挥手的方位,他看到了昏迷的另一个自己被人背走了。身边还有人给他换上禁卫的血衣。
他茫然地转身,发现梓妤也是一身禁卫的衣服,他就与她那么站着,看着那个自己被人背着走进禁卫军的人中。而她在此时毅然转身,嘴角带着刚才那种温柔的笑,愉悦的喊了声:“许嘉玄。”
——小鱼!
许嘉玄想回应,想要问她去哪里,可是他动弹不了,只能眼睁睁看她快步朝远处的宫殿跑去。
“——回来!小鱼!小鱼!”
“许嘉玄,许嘉玄!”
梓妤在床边守了整整五天,她突然听到他在喊自己,当即探身看他。
可是他闭着眼,因为高热,整张脸都是呈现出不正常的红色,他干燥得起皮的嘴唇正喃喃喊她的名字。
他是梦魇了?
“许嘉玄!我在,我哪儿也没有去!”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一声声地应他。
在外间刚刚眯上眼睛的玄真子听到动静,又冲了进来。
听到自己那个几乎断气的不肖徒弟总有出声,心头一宽,来到床前直接掐了他嘴,给塞了颗丹药。
“给他化药!”
梓妤忙从一边抓过杯子喝水,然后用嘴给他渡水。
往前只能被动再要人抬下巴才能吞咽的许嘉玄,喉结动了动。
玄真子看得分明,失去力气般脚一软跌坐在地上,长长出了口气:“果然是命硬的煞神,阎王也不敢收他。”
梓妤也察觉他自己咽下了化开的水和药,紧张的等着看情况。
可是他又昏睡了过去,也不在喊她的名字了。
梓妤有些茫然,看着跌坐在的玄真子,急急问道:“道长,他这是要好了吗?”
“命应该是捡回来了。”
玄真子回了句,梓妤眼角就红了,回头去看呼吸缓缓的许嘉玄,又再度握住他的手。
玄真子在地上缓了好大一会,这才慢慢站起来,看着守着不肯离开的梓妤,也不再劝。
这几天可也要把他老骨头都累散架了。
他原本已经卜不出东西来,在半个月前无聊,想起这烦人的徒弟,顺手又卜一卦,结果是大凶,呈现命数将尽。吓得他打探到行踪跟了过来,才进门,就看到梓妤抱着满身是血的徒弟要着人请郎中。
那臭小子背后中了一箭,却是对着心脏位置,他差点都没敢给拔箭。
要不是他害怕,带了一堆续命的丹药,这煞神真要死在此劫上!
玄真子晃晃悠悠走出去,被外头的阳光一照,头晕目眩,然后咚的一声,终于劳累过度,把自己给晕倒了。
第93章
金銮殿上, 明德帝脸色极为难看。
本来早朝还算和谐,没有过多的糟心事,但是突然来了一个锦衣卫说从江南有重要折子送过来。
帝王接过折子一看, 当场摔了扳指,碎片就溅到太子和首辅脚下。
“——反了!朕看你们都要反了!”
不少大臣都不明白明德帝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四皇子和几位内阁大臣心中已经一沉, 那个锦衣卫从江南回来这话他们听得清清楚楚。
难道江南那里的事情还是被许嘉玄送回京了?
四皇子低着头,明德帝摔了折子,戚公公捧了茶过去,抿了好几口才算脸色好看了一点。
明德帝此时跟首辅说:“许嘉玄在江南遇水寇刺杀,此时和扬州知府有关系, 朕要刑部, 都察院查清, 为什么一个知府敢刺杀朕的亲卫!”
首辅神色一凛, 跪地领旨。
散朝后, 首辅喊来内阁大臣和都察院的人,定下巡抚,让刑部官员一并前去。
议定给明德帝回禀后, 陈老太爷就去了东宫。
太子还是坐在上回他来时那个位置喝茶。
两人相互见过礼,陈老太爷说道:“巡抚已经派了出去, 这是我的人, 四皇子他们此时肯定惶惶。”
原来送到朝上的折子并不是许嘉玄派去的, 而是太子不得已必须想办法让四皇子他们不能再动, 假意送的折子。
折子上其实什么都没有写, 只有许嘉玄遇刺一事,顺带把扬州知府一事先定案。
太子想了几天,许嘉玄的意思应该不是不让动四皇子,而是不能动漕运。因为扬州知府下狱,此事必然还是要往上报,而扬州知府就牵动着四皇子,到时还是要与四党有冲突。
许嘉玄的意思是不能此时硬碰因为漕运和四皇子有利益来往的大臣。
人数过多,又多位朝中权贵,他们即便加上首辅都不能抗衡。
但是此时只让一个扬州知府牵四皇子,知府与那些权贵相比实在微不足道,四皇子肯定有办法从中脱身,即便他不动其他人也会帮忙。
所以一个知府扳不倒四皇子。
但是却可以顺势先把许嘉玄的受伤禀到明德帝那里,接下来,太子还能震慑那些跟漕运有关的大臣……
陈老太爷说过后,又叹息一声:“也好在小鱼大舅舅离得近,那边的总兵是自己人,借故除水寇调兵到扬州,这才让他们没敢再动。只是他们总是要离开江浙。”
回京的路上也极危险。
沉默的太子眼里闪过一丝狠色,道:“外祖父放心,姐夫是为我去的江浙,这仇,我必要帮他报的。”
陈老太爷看到他眼里的肃杀气,心中咯噔一下,劝道:“你可莫要冲动行事,你说储君,万不可一时意气,把自己也陷在里面。”
“您放心。”太子朝他微微一笑。
陈老太爷看着他与帝王像极了的眉眼,又是叹气道:“皇后那里可还有提起立妃之事?”
太子脸色当即沉了下去:“我已经表露出不喜,母后暂时没有再提。”
‘那且等等,稳住了漕运一事,我先与陛下提提,可是你这头也要有个人选了。“太子沉默了片刻,才说了声是。
此时的四皇子亦暗中跟内阁顾阁老见了面。
“殿下,是不是我们的人没有拦住,叫那煞神还是将东西送了回来。”
四皇子看着他苍老的脸上惊慌失措的,冷冷哼了声:“那卷宗煞神就没能带走,又哪里来的名单往上交。如若交了,父皇会只拿知府一事说吗?”
听到此言,顾阁老似乎又冷静了一些,可是还是害怕的,又道:“殿下,那个煞神看来是逃过死劫,听说都中了几刀他心头一箭,怎么那么命大还派人送了信回来。我们要不要……”
四皇子抿抿唇:“还是要找机会,即便他没有名单在手,但还是看过。就是现在浙江总兵居然调了人过去,暗中保护着,我们也不太好动,静等机会吧。”
顾阁老闻言道:“如若许嘉玄不除,其他有心靠拢的人肯定又要打退堂鼓,即便我们手里捏着他们的账目,也不一定起作用的。”
“这我当然知道。”四皇子似不屑的笑笑,手指轻轻在自己膝盖敲击着,突然站了起来,“听闻我二哥那里也在给太子找不痛快?”
好好的提起二皇子,顾阁老一愣,好半天才嗯了声。
“他的人去了浙江,不知道想做什么。”
“浙江啊……那可是陈首辅的地盘啊。陈家大老爷在那里,二哥是不是糊涂了。”
许嘉玄还没有到浙江呢,江浙的总兵知道他受伤了,就派人保护了。他好二哥哥居然还去浙江搞事,脑子呢?
顾阁老探听有限,实在也不知道二皇子要做什么。四皇子在说完后,不知道又想起什么,问了句:“听说六月陈首辅的大孙儿成亲,太子那头似乎也要定下太子妃了……”
吴皇后似乎想要太子定下吴家女,但是太子应该会跟陈家女比较亲近吧。
陈家女。
四皇子一双凤眼眯了起来,想得入神,连顾阁老喊了自己几声都没有听见。
而在这晚,京城一位四品官员被人无声无息勒死在床上,次日是他的妻子发现他迟迟没有起,靠近看到一张发紫的脸,人都已经僵硬了。
官员无故死亡,自然是报了大理寺。
大理寺卿又报到内阁,陈首辅听到官员大名后,知道这是四皇子的人,脑海里浮现出太子昨日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