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抓着脑袋。
什么……宜贞?
梁……什么贞?
梁宜……什么?
他感叹一声人老耳背,甩甩头,不再去想。
只道:
“总之,封口费!速度速度!老夫赶时间。”
二人心头咯噔一声。
千防万防,却被一个糟老头子给听了去。
“不给没关系啊。”老头嘿嘿两声,“老夫现在就去畅园门口喊,那位考生的家长捶不死你们!”
梁南淮还窝在地上,蒋貅也真吓到了。
他抬手挡脸,又道:
“那个……爷爷,您要多少啊?”
老头唰地指向梁南淮。
蒋貅二话不说,一把扯下他的钱袋,双手奉上。
老头抬手颠了颠,刚要指蒋貅,只见他已将自己的钱袋高高举起。
老头一指勾过,一边转一边哼着歌谣扬长而去。
蒋貅肉脖子一伸一缩地探头,待他走远,方才舒了口气。
又去扶起梁南淮:
“你怎样了?今日可真是倒大霉啊!”
梁南淮拍拍胸前的脚印,泥渍牢牢贴在新袍子上,还散发着新鲜的泥土气。
他眉头缩在一处:
“晦气!”
大袖一甩,与蒋貅分道而行。
…………
回到畅园大门时,考生已陆续进去,整条街空荡荡的,唯有梁南清手握马鞭来回踱步。
斜上方的茶坊厢房中,祖母、薛氏、凌波哥正相谈甚欢。街边茶肆亦有人低声交谈。声音若稍大,自有府衙的人前来制止。
“小弟是在等我?”梁南淮上前道。
梁南清本就不耐烦等他,一脸要杀人的表情,却在转身的那一刻……
“哈哈哈!”
笑声像一枚炸弹,家长、衙役……整条街的目光唰地聚集。
他猛然闭嘴,拽着梁南淮低声道:
“二哥,别笑。考试呢!”
明明是你笑的好吧?
梁南淮面色一白,低头避开那些杀人的目光,灰溜溜地上楼。
梁南清推着他走,偷着大笑耸肩憋都憋不住。
“平日在家闹也就罢了!考场重地还胡来!”薛氏抓过他打了一把。
老夫人摇摇头,转向梁南淮,猛地一惊。
“你这是……”她盯着他胸前的泥渍,蹙了蹙眉。
梁南清再忍不住,捶地笑起来。眼泪都出来了,却又强忍着不发出声。
叫你平日在大人面前装乖装稳重,衣服脏成这样,解释啊解释啊!
梁南淮憋着气红着脸:
“是…摔了一跤。”
“沉稳如二哥,也会摔跤啊?”梁南清凑上脸,“别是跟人打架不敢认吧?我看着像脚印子。”
“你怎也学会打架了?”老夫人蹙眉。
梁南淮深吸一口气:
“是蒋貅,缠着说贞妹妹的不是,我没忍过。就…就过了几招。”
这样啊……
梁南清哼了声:
“连蒋貅也能踢到你,真丢人!”
薛氏一掌下去:
“臭小子,谁都如你这般皮啊!”
老夫人瞪了梁南清一眼,又挥挥手:
“快回去换一身吧,午后咱们入畅园给姊妹们撑场面,别再不稳重了。”
梁南淮方应声去了。
梁南清一脸不服:
“摆明了说谎!他胸前是春泥的气味,蒋貅常年行走于街市,怎会是他踢的?”
薛氏又打一掌:
“就你能!就你聪明!”
梁南清护住头,一脸委屈。
老夫人方道:
“南淮的母亲做下那等事,如今又去了,他心头自然不好受。不过是孩子们闹事,不想说就不说吧。他成日提心吊胆,不就是怕咱们拿他当外人么?这孩子,心细如发啊。”
薛氏点头:
“母亲说的是,我管着南清。”
鄢凌波亦朝南清笑笑:
“你听到了,不许欺负二哥。”
梁南清讪讪点头,又趴在窗口张望。
咚——
悠长又沉稳的钟声传来。
春鸿会的笔试终于拉开序幕,所有人的心瞬间提起半分。
…………
随一声钟鸣,梁宜贞排队行入自己的考场,四下乌压压的一片,早看不见梁宜萱在何处。
考场威严,她不敢张望,却依旧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
春鸿会的盛况,从前在史书中也是看过的。但身临其境,成为上千考生中的一员,那份震撼自不可同日而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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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置之死地
且说征作考场的畅园。
本是前朝贪官污吏兴建,占地颇广,山明水秀。自大楚执政,便划为应考之所。春鸿会、国子监大考,甚至一些有名社学的入学考,皆在此处。
无考之时,又因风景秀丽,屋舍华美,未免荒废,便做了百姓、文人的赏玩之所。
这是梁宜贞头一回踏入此处。
从前图画、文字中的畅园,竟跃然眼前。房屋巍峨,琉瓦盈盈,千余考生如蝼蚁行走。
她含笑仰面,如朝拜般,对治学之所自有一番虔诚。
畅园的厅堂皆已腾出做考场,约十余间。每间厅堂百名考生,梁宜贞恰在甲厅。
一甲夺魁,还挺吉利的。
一时落座,她目不斜视,深呼吸以平稳心绪。恍然间,似回到了百年后她初考鉴鸿司之时。
年光流转,竟有些莫名心酸。
父亲是否知晓,她又来考鉴鸿司了?
咚——
又一声撞钟,思绪打断。
考生们一瞬坐直,凝神屏气。
十名考官如端坐的神像,他们一齐起身,宽袍大袖自有威严。每人身后皆跟着一位清秀小童,托盘中捧着试卷,由考官亲自分发。
梁宜贞垂眸,恭敬接过试卷。
翻了一回,心中大喜。果然是正永十五年的那套题啊!看来是不会坑大姐了。
可于她自己,却没有太多轻松之感。
一来,鉴鸿司的题也并非固定答案,就算你好,保不齐有比你更好的。
二来嘛……也不知是否因着考场的紧张氛围,眼下一切太顺利,反而令人心慌。
她深吸一口气。
罢了,先填姓名要紧。从前学里考试还真忘过,那可是一辈子的教训!
只是……
梁宜贞刚打开樟木匣子,蓦地一怔。
这笔墨……
她心头猛沉,一把抓过墨块。
手掌颤抖。
这…根本不是墨!怎么回事?入睡前分明检查过啊!
她强忍着平息心境。
不怕不怕…砚台中尚有余墨,遣词用句谨慎些,答完一张试卷应不是问题。
梁宜贞缓了缓,却在拿起笔的那一刻,整个人彻底懵了。
竟然……断了。
还断在笔头!笔毛已散了一桌,触目惊心,一根根直扎向梁宜贞的心脏!
这显然是故意的。
就这么不想让她应考么?
考不上就罢了。要紧的是,她还押了一笔钱啊!
一时扶额,有些焦虑。
最不愿她应考的自然是凌波哥。但这手段太下作,凌波哥是个君子,断不会有此行径。
究竟是谁?
夜里是不可能来调换的。自打出了郑氏的事,梁宜贞每夜都在自己闺房布满机关。别说入室,常人连靠近都难。
出门之后便上了马车,樟木匣子一直抱在自己手上,也无可乘之机。
那么,唯一有疏漏的,只能是闺房到府门的一段路。
记得……梁南淮递过一手……
脑中白光一闪,气不打一处来!
又是他!
梁宜贞拽紧半只笔管,没心思想二哥为何害她。眼下最要紧的,是将考试应付过去。
笔墨已毁,勉强答题必落下乘。
看来……只能剑走偏锋了。
她深呼吸,就着半截笔管在试卷上填了姓名籍贯,抬手一抛,竟压着试卷打瞌睡。
考官负手经过,顿了顿,蓦地一惊。
睡觉也就罢了,还毁了笔墨。这孩子跟谁叫板呢?有辱斯文。
另一考官亦投来目光。
这年头…孺子不可教也。
…………
咚——
第三声钟鸣。
梁宜贞一颤,蓦地惊醒,顺势伸个懒腰。
考官们已赶着女孩子离场。有意气风发而去的,也有依依不舍,临出门还盯着试卷的。
但唯有一人,睡眼惺忪,拖着懒散的步伐打呵欠。
“白卷啊。”
考官掩上门,目光落在一张干干净净的试卷上。
其余试卷的字迹密密麻麻,这张白卷就尤为打眼。
另一考官嗤笑:
“也算创造历史了。春鸿会这么多年,独一份!”
“此女真猛士也。”一考官憋笑,竖起大拇指。
考官们愣了一瞬,霎时哈哈大笑。
…………
而厅堂之外,考生们似流水涌出,却不似这般玩笑氛围。
女孩子三五成群,叽叽咕咕,搅着手帕蹙着眉,比在考场中还紧张。
“第五题写的什么?说是四书中的句子,怎么没读到过?”
“我也不会,没写呢!”
“这我就放心了。”
“你什么意思啊?!”
……
梁宜贞看了一眼,径自下台阶。
交了白卷,反而比她们谁都轻松。不必担心谁对谁错,也不必担心分高分低。
反正,一个鸭蛋!
“喂!”忽觉肩头一沉,“你神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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