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静书忙不迭将两手都藏到身后去,低头鼓了鼓腮,腹诽道:突然“狗上身”吗?一言不合就咬人。
赵澈深深吐纳好几口长气,稍许平复了满心翻滚的躁郁,这才沉声开口:“没要逼你什么。成婚这种事,不该是在这样逼不得已的形势下做决定。”
他的兔子小姑娘,原本值得他以最最低眉顺目的姿态捧上一颗心,用最缠绵动人的情话求着哄着,来谈婚嫁之事。
不该是在如今这样形势所迫、利弊衡量的局面下,被迫做出决定。
赵澈勉强笑笑,垂下眼眸,故作轻松道:“其实,若不能提前袭爵,我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也没碍多大事。”
*****
这个人,一直都护着她,从来不愿勉强她任何事。
徐静书眼眶有些发烫了:“没碍多大事才怪,我又不是傻的。”
孟贞并不是一个随时都能有勇气与赵诚锐正面相抗的人。这次她好不容易走到如此决绝的地步,是彻底解决赵诚锐这个隐患的最好机会。若错过了这次,怕就只能等到赵诚锐百年之后了。
而在这漫长等待中,信王府除他之外的所有人全得提心吊胆。
“眼下权柄重心逐渐转往储君手中,将来的局面会与如今全然不同。
储君要的是更为清明的全新局面。眼下因人情考量、血缘羁绊甚至功勋情面及前朝遗留而被折中容忍的陈腐积弊,将来到了储君手里,都是需要彻底清扫的污垢。如今皇帝陛下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许多事事,到储君执政时会很容易被拖出来杀鸡儆猴。”
这一个多月的御史可不是白当的,徐静书的视野比从前开阔许多。
赵诚锐既无过往功业傍身,又没什么担事的才能,鬼知道他往后会不会突然作妖惹出祸,牵连全家人都是有可能的。
之前与绣瑶班那个有妇之夫私通不就是?若被坐实通奸罪,信王府所有人都别想抬起头来。他胡天海地从来只管自己纵心任性,根本不会考虑对孩子们的前程会有多大影响。
对他这样毫无作为又通身恶习的宗亲王爵,将来只要出错落到储君手中,绝对会被毫不犹豫地碾碎。如若能早些将信王府从他手中接过来,有百利而无一害。
她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腰身,将脸藏进他的衣襟里,闷声问道:“只要你成婚了,他就一定会让你袭爵然后回钦州去,是吗?”
赵澈淡淡“嗯”了一声。
“我是不是很可恶?”有泪沁出徐静书的眼角,慢慢沾湿他的春袍衣襟,“明知道该痛快答应的,这样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对大家都好。”
赵澈拥进她,下巴轻轻摩挲她的发顶,满眼全是痛:“唯独对你不好。”
“你容我再想想。过两日我再答复你,好吗?”
“算了,别想了。是我的错,没沉住气。这事原本不该告诉你的,”赵澈轻抚她的后脑勺,歉意安抚,“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我再想别的法子就是。”
*****
关于“成婚”这件事,徐静书从未想过是和别人。
与赵澈成婚,她自是愿意的。但不该是这个时候。
她一直以来坚持得有自己的小宅子再议婚嫁之事,并非莫名其妙的别扭矫情。
“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小宅子”,那就意味着她已多少有所作为,有了自己的立身之本。那才是堂堂正正议婚的底气。可现下她只是个最末等的小御史,这时议婚,莫说旁人,她自己都觉这实在是攀附了。
更棘手的一点是,若这时与赵澈议婚,她要付出的代价,远不止要过自己心里这道坎那么简单。
翌日下午散值时,徐静书拉住了沐青霓,约她一道去喝酒。
沐青霓虽很惊讶,却也非常高兴:“成,今日换我请你!就去城西那家馔玉楼吧,听说他家的梅花酿很不错。”
说着便喊住申俊与罗真。
罗真有些歉意:“老家有亲戚进京来探望我了,我得去客栈会会。”
最终便只徐静书、沐青霓与申俊三人一道去。
问掌柜的要了二楼背街的一间雅阁,三人便就着酒菜聊些闲话。
“听说了么?昨日下午,长庆公主竟单独到皇帝陛下面前‘自首’了!”沐青霓放下酒盏,眉开眼笑。
“自首什么事?”徐静书茫然问道。
申俊点点头:“下朝回督查院后我不是去记档房取卷宗么?正好听到有几个前辈同僚在谈论。说是那桩‘后院杀人案’就出在长庆公主府,动手的是长庆公主的侧郎楚晖。”
两位同僚的消息如此灵通,让一头雾水的徐静书瞪大了眼。今日当值时她脑中混混沌沌,一直在考虑着该不该同意与赵澈成亲的事,根本没留心旁的消息。
“全城搜宅诶!怕是吓得她睡不着。她在被查出来之前自首,将楚侧郎丢出来弃车保帅,那还有机会勉强将她自己摘出来点儿,还算没有顽抗到底。”沐青霓发表完见解,美滋滋又端起酒盏抿了一口。
徐静书有些不解:“这事都出了一两个月了,长庆公主为什么偏偏在这时自首?”
“大约原以为能将消息瞒下来,却没曾想皇帝陛下最终同意了全城搜宅,”申俊想了想,补充道,“据说她府中还逃出了一个人证。说起来也怪,这人之前不知藏身何处,长庆公主府寻他许久都没抓住,昨日他却忽然冲进了大理寺府衙喊冤。”
“可不是?这人一现身,长庆公主立刻坐不住了,赶忙向皇帝陛下自首请罪,还主动将楚侧郎交给大理寺审讯,”沐青霓摇了摇头,“啧不见棺材不掉泪。”
徐静书立刻明白,这人证只怕就是当初赵澈从司空台偷偷带上泉山的那位了。
想必成王赵昂在泉山与他当面谈过,确认了消息的真伪,甚至见过这人手上的什么证据。于是储君与成王就设法将他保护起来。
如此看来,储君原本也是想给自家姑母留点余地的。若长庆公主能在事发之初就报官,或是早一点自首,储君大约不会让这人证出面,那样的话长庆公主不必担个包庇罪。
死倔撑到最后一刻,人证被推出来亮了相才去自首,无论怎么说,宗正寺卿的官职是保不住了。
“嗨,都散值了怎么还聊这些?真是,”沐青霓豪气地挥了挥手,“诶,静书,你今日怎么想起要约我们喝酒了?有心事?我看你一整天都恍兮惚兮的。”
“也没什么事,”徐静书端起酒盏抿了小口,皱起脸顿了片刻,“那个,我有一个朋友啊,问了我个很古怪的问题。我想破头也不知该怎么办,就想问问你们。”
“什么朋友?什么事?说说看啊。”沐青霓一手端着酒盏,兴致勃勃地望着她。
申俊也认真地看着她,静候下文。
“哦,就我书院的同窗,也是今年考官的,如今在光禄府试俸,”徐静书胡乱编了个根本不存在的人,“她想等御史台的职缺,但是遇到个难题。她有个两情相悦的心上人,似乎是个……宗亲?她就是问我,若她与这人成婚了,那还能在御史台任职吗?”
“为什么不能?”申俊茫茫然,“律法典章里没哪条说御史台官员不能与宗亲成婚啊。”
沐青霓却摇摇头,皱眉:“哪一家宗亲?郡王?郡主?县主?县君?”
徐静书道:“她也没同我说太细,不太清楚具体是哪位。”
“噫,这样就不好说了,”沐青霓随手拿起筷子一敲碗边,认真分析道,“若对方是个家主不担朝职的宗亲,那就没大碍;若对方的家主担着朝职,那就得看家主在朝中大概是个什么位置。”
不止徐静书满眼疑惑,旁侧的申俊也是一头雾水。
这不怪他俩,有些事是台面下不成文的规矩,他俩不知道很正常。
沐青霓娓娓道:“三法司官员最忌在政见之争中有预判立场。若伴侣的家主,甚至伴侣本人在朝中位高权重,三法司挑人的时候就不太会挑这种。避嫌嘛,你们懂吧?”
“那你还是恭远侯的亲侄女、贺大将军的姻亲小姨子呢!没见上官要你避嫌啊。”申俊不服地笑开。
满朝就柱国神武大将军钟离瑛、柱国鹰扬大将军贺征这两位封“柱国”荣衔的大将军,这可是一等封爵,朝会时与公主、王爵是比肩站的。这二人共同遥领各州军府事务,真是实打实的位高权又重。
沐青霓的堂姐夫正是柱国鹰扬大将军贺征。
沐青霓拍桌:“第一,我家家主虽然是恭远侯,但他老人家不担朝职;第二,贺阿征是我堂姐夫没错,可他又不是我家主!我两袖清风,避个哪门子的嫌?!”
“所以,”徐静书赶忙将话题正回来,“若我朋友等进了御史台,再与那人成婚呢?”
“那你朋友得有本事一来就做到至少五等秉笔御史以上,”沐青霓神色笃定,“你想啊,若是你我,最末的九等纠察御史,伴侣却是个四等以上封爵宗亲,那是个什么局面?若对方在政见上有立场,你还能真正做到中立?”
“怎、怎么就不能了?”徐静书梗直了脖子,底气却不是很足。
沐青霓无奈地趴桌:“唉哟喂,我的小静书啊!快开动你机灵的脑子想一想啊!你说你能保持中立,旁人就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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