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见骊拿出一团彩色的丝线,找到线头塞给姬无镜一只手中,让他用拇指将线头压在掌心,然后一圈一圈地缠起来丝线来。
其实顾见骊不确定喜怒无常的姬无镜会不会突然发脾气,忽然生气走人。她实在没办法,随便找些事情来。可是让她意外的是她将彩色丝线在姬无镜的手上缠了一圈又一圈,姬无镜一直保持着良好的耐心。他垂目望着两手间一圈一圈缠起的彩色丝线,脸上没什么表情。间或偶尔撩起眼皮,闲闲看她一眼。
顾见骊抬起眼睛瞧他,对上他的目光。
“继续啊。” 姬无镜拖长腔调,闲适,耐心十足。
顾见骊果真继续一圈一圈地缠下去。
一圈一圈,又一圈。
落日时分温暖的余晖从开着的窗户照进来,笼在两个人的身上。
姬无镜漫不经心地凝视着顾见骊专注的眉眼。温柔的光影打在她的脸上,让她莹白如玉的脸颊泛着晶莹的光。光影又落在她的眼睫,将她眼睫的影子拉长,投下两道弯弯的月影。
顾敬元今日难得早回来,他想去看望顾见骊的腿伤,还没走近,遥遥从窗户望见顾见骊和姬无镜相对而坐缠线的身影。顾敬元一愣,长久地注视着两个人很久,皱起眉,没进去看望顾见骊,转身走了。
不仅顾敬元今日回来得早,姬无镜今日也没有忽然消失,像一只大猫一样懒洋洋地窝在床上睡着。
顾见骊睡在穿里侧,她以前习惯了侧躺着,如今因为腿伤只能仰躺,这让她十分不习惯,再加上腿上的伤隐隐发疼,她躺了很久都没有睡着。
姬无镜翻了个身,面朝着顾见骊。他挪动着凑近顾见骊,懒洋洋地将脸在顾见骊的肩膀蹭了蹭,又将手搭在顾见骊的腰上。因她的腿受了伤,姬无镜不再将大长腿搭在她身上,反倒将手搭在她腰上。
被子几乎遮了姬无镜的头。
顾见骊把被子往下推了一点,露出他的脸,免得他闷到。
一片昏暗里,顾见骊望着姬无镜的轮廓,逐渐合上眼睡着了。
这一晚,顾见骊睡得不太好。她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落了水。她想挣扎,可是有什么东西压在她身上,压得她动弹不得。她在睡梦中隐约知道压在她身上的是姬无镜的胳膊,她试着推了推,没推开。不过她又迷迷糊糊地意识到自己不能翻身,会磕到腿。
她搭在姬无镜手腕上的手软下来,也不再推他,只是轻轻搭着,继续睡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顾见骊是被疼醒的。既陌生又熟悉的疼痛感觉。她睡眼朦胧地迷茫望着床顶幔帐好一会儿,才慢慢醒过来。
等她完全清醒了,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猛地坐起来。她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怔怔望着床褥上的血迹。藕荷色的床褥上用银丝线绣着素雅的大片丁香。丁香被染红,成了梅。
顾见骊惊得捂起嘴。
不是她不记得日子提前准备着,而是自从几个月前家中落了难,她不管是心情还是吃食都有了大变化,已经四个多月不曾来过。这样的事情,她觉得难以启齿,也没有与家人说,更没有看过大夫。
“怎么现在……”
顾见骊有点慌,竟有些像初潮时的慌乱。
她看见躺在她身侧的姬无镜雪色的寝裤上甚至也沾了些血迹。
“顾见骊。” 姬无镜刚刚睡醒,声音沙哑慵懒。
顾见骊迅速拉过被子盖在腿上,努力去遮。
姬无镜打着哈欠,懒洋洋地坐起来,说:“别挡了,我闻得到血味儿。两个时辰前就闻到了。”
“那你不叫醒我……” 顾见骊声若蚊鸣。
姬无镜随口说:“我看了不是你腿上的伤啊。”
“你!” 顾见骊不知道说什么了,低着头不吭声。
姬无镜下了床,懒散踩着鞋,去给她拿干净的衣服。他问:“那东西放在哪儿?用今天傍晚我看见的那两个?”
“不是,在衣橱最下面的格子里……”
姬无镜都给她拿来,放在床上,问:“还要什么?”
顾见骊犹豫了一下,才小声说:“水,热的。”
姬无镜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停下来,惊奇地 “咦” 了一声,他身形不动,回过头,问:“顾见骊,你怎么不叫季夏?”
顾见骊叹了口气,沮丧地望着姬无镜,闷声闷气:“姬无镜,你真的好烦人。”
“不叫叔叔,倒是叫声爷啊。”
“五爷叔叔,帮帮忙,我教你怎么用月事带。好不好?” 顾见骊用上哄骗姬星澜的语气。
姬无镜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顾见骊,你这孩子学坏了。”
“叔叔教的好。”
姬无镜沉默地立了片刻,转身出了屋。
天刚蒙蒙亮,下人没起,自然没热水。姬无镜要烧水。等他端着一盆热水回屋,顾见骊已经从床上下来,坐在凳子上,床上的被褥也被她换了一床新的。
姬无镜把木盆放在她面前。顾见骊面无表情地说:“一盆不够,你再帮我烧一盆好不好?”
姬无镜笑得星眸璀然,他说:“顾见骊,你这个支开我的借口太烂了。”
顾见骊抿着唇,不吭声。
“外面又黑又冷,我这身体刚好了这么一点,你不能这么糟蹋我啊。” 姬无镜弯腰,用手指头戳了戳顾见骊的额头,“有点良心,我的小骊骊。”
顾见骊被他戳得脑袋往后仰,她向一侧躲开,揉着被他戳疼的额头。她低下头,望着水波轻晃的水面,水面上映出她沮丧的脸,还有姬无镜的笑。
第73章
顾见骊倒是想叫季夏进来, 可她叫了姬无镜就会依吗?顾见骊委屈得有点想哭。她一定是傻了,昨天傍晚才会以为姬无镜真的只是好奇,才会以为他也没有那么难以相处。她试过讲道理,试过撒娇求饶, 试过学着他的思维说话, 可结果呢?
这个可恶的人, 对她的戏谑分明从来没停过。
顾见骊忽然觉得很泄气。
腿上隐隐作疼, 她弯下腰来, 摸了摸左小腿上的绑板, 坐直身子发了一会儿呆,又一次弯下腰去摸。
姬无镜垂目睥着她,嗤笑了一声,问:“撒娇不好用,开始装可怜了?”
顾见骊仰起脸来, 有点生气地瞪着他。胸口微微起伏,软软的雪腮鼓起来,气嘟嘟的。
“真生气了?” 姬无镜捏她软软的脸,笑得散漫。
顾见骊再避, 不想理他。
顾见骊回身扯下身后架子上的披风, 她赌气地趴在桌子上, 用披风盖在身上, 连脑袋也一并蒙住, 闷声说:“我不要用水了,我要睡了。”
竟想趴在桌子上睡闷觉。
姬无镜慢悠悠地扫了一眼自己的手。然后他蹲下来, 拿起搭在木盆上的白色棉帕浸入热水中,在氤氲的热气中拧干帕子上的水。
听着滴滴哒哒的水声,顾见骊惊了。她悄悄将蒙在头上的披风扯出一条缝往外看,看见姬无镜蹲在她面前拧帕子,她吓得脸都白了,更是连生气都忘了。
原以为姬无镜故意要看她笑话赖着不肯走,难道他要亲自帮她……
顾见骊忽然就哭出了声。
听见顾见骊的哭声,姬无镜也吓了一跳。他抬起去看顾见骊,对上她的婆娑泪眼,见她瘪着嘴,委屈扒拉地望着姬无镜手中的帕子。姬无镜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热气腾腾的帕子,了然。
他重新抬眼看向顾见骊,又无奈又无语。
他问:“你给我擦的时候我也没哭啊。你哭什么?只你给我擦得,我给你擦不得?”
顾见骊原本只是细小的哽咽,如今听了这话哭得更大声了。她长这么大,讲究一个体面,人前极少落泪,就算是人后偷偷掉眼泪也极少哭出声来。此时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体面,恨不得把所有委屈一股脑哭出来。
“你、你不讲理!” 她吐字不清地哭诉。
这一开口,忽然把自己呛到了,止不住一阵咳嗽。
姬无镜无奈地起身,拍了拍她的后背。顾见骊第三次躲开。
姬无镜面无表情地将拧干的帕子塞进她手里,一句话不说转身朝床榻的方向走去。他是闲得才怕她弯腰拧帕子时扯到左腿上的绑板。
疼死活该。
姬无镜冷着脸解下床幔,扑到床上去,睡觉。
顾见骊望着轻晃的床幔,视线被眼泪模糊,她用手背胡乱擦去眼泪,警惕地望着床幔。床幔一共有两层,里面一层是里面半透明的轻纱,外面一层是沉甸甸的鸭卵青缎幔,上面绣着远山与云雾的景儿。缎幔很重很厚,可以隔了光,白日睡觉或者冬日怕冷时才放下来。
顾见骊一动不动地望着床幔,看着轻轻晃动的床幔逐渐静下来。她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继续呆怔地望着。
她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直到手中的棉帕有些凉了,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时间过去了很久。
“五爷?” 她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姬无镜没应。
顾见骊抿起唇来。她低下头瞧着手里的帕子,重新将它扔进热水里,她弯下腰去拾。紧紧绑在左小腿两侧的绑板顶端磕了膝,顾见骊疼得 “唔” 了一声。她双手搬起左腿,将屈着的左腿直起来,然后才去拾木盆里的棉帕。她弯着腰拧帕子,尽量贴近水面,减弱滴答的水声。每拧一下,她就抬头望一眼鸭卵青的缎幔,见它不动,才安心继续去拧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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