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老大人眼神万分真诚,“覃大人也知道,老朽过了年就要致仕了,不求建功立业,但求安安稳稳。谦王为人和气,正同我脾性相合。倒是荣王,武力非凡,下官实在伺候不得。”
覃九寒盯着睁眼说瞎话的汪老大人,谦王和气不和气他不知道,但荣王却是他前世的老熟人了,虽说从前做过武将,但脾气倒是很好琢磨的,谈何而来的伺候不得?
不过,既然人人都觉得他对谦王不满,那他便遂了众人的心意,将谦王的事情全盘交给汪老大人。
覃九寒一点头,就见汪老大人捋捋胡子,面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
荣王府。
覃九寒前世同荣王乃是熟人,当初因着一桩案子相识,荣王为人大气,颇有虎将之风,同京中文官或是天潢贵胄全然不同。
覃九寒那时最厌恶那些子文官,被文官攻讦得正是头疼的时候,故而对颇有虎将之风的荣王还算和颜悦色,一来二去的,两人的交情倒是不浅。
只是前世交情不浅,不代表这一世两人的关系也如前世般融洽,覃九寒不是那种因为前世记忆而放松警惕的人,更何况,前些年他曾做过些怪梦,在他的梦里,蓁蓁不知为何成了京中金玉阁的琵琶女,而荣王却是掷重金讨她一笑。
因着这梦,他对荣王颇为忌讳,越发没什么心思去和他叙什么没影的旧。更何况,他私心怀疑,他的梦并非只是梦而已,或许是前世他错过的一些画面。一想到此,他便更加不愿同荣王打交道了。
荣王倒是极爱交朋友的性子,这些年没什么机会上战场,所以对战场之事颇为怀念,知道覃九寒在青州府时曾带兵击退北蛮,所以见他来了,便兴致勃勃的,很有谈兴。
覃九寒态度倒是淡淡的,荣王一人说也说不出个什么劲来,还以为他是礼部事多,便自嘲道,“如今朝中少有似我这般的闲人了,尚书事忙,本王不该拉着你的。”
他这么一说,覃九寒便想起了前世两人来往时,荣王时不时流露出的那股遗憾。荣王是天生的将才,生在天家,既是幸运,也是不幸的,幸运的是,至少不会落得“飞鸟尽,良弓藏,绞兔死,走狗烹”的下场。
但不幸的亦来源于此,他的身份,注定他无法在战场上痛快淋漓酣战,比起如笼中雀鸟一般,马革裹尸大概才是他更愿意拥有的归宿。
覃九寒抬眸看了他一眼,道,“王爷何不自请出征?”
荣王一愣,似乎是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这个话题,旋即苦笑摇头,“年纪大了,上有老,家中妻妾都指望着我,我哪里走得了?”
说完,荣王似乎也觉得奇怪,自己怎么会同一个外人说这般交心的话,况且这外人还是自己避之不及的太子侄子的肱骨之臣?
大抵是白日同荣王见了面,覃九寒忙完事,倒头睡下之后,竟又迷迷糊糊做起了梦来。
这一回,却又不是在京中有名的销金窟——金玉阁了,而是完全换了个地方。
院落雅致,但处处都透着股冷清的意味,覃九寒环顾这陌生的院落,便知道自己又做起了怪梦。距离上一回做这个梦,已有几年,所以覃九寒也隐隐期待知道接下来的梦境会发生什么。
他踏过干枯的秋叶,脚下一碾便碎的枯叶,却是毫无反应,覃九寒低头看了一眼,心道,果然是在梦里。
正出神着,前头便传来了女子低低的说话声,听着似乎是在喊“夫人”“夫人”,不过顷刻的功夫,那低而柔软的女子声音,陡然便得尖利而急促起来,带着一股子莫名的慌乱。这期间,又夹杂着孩子稚嫩的哭泣声,似乎在喊,“娘亲”。
覃九寒心一跳,脚下早已迈出了几大步,将那遮住他视线的围墙甩在身后,围墙那边的场景,终于映入他的眼帘。
围墙之后,小而精致的庭院之中,一年岁不大的婢女慌乱围着跌倒在地的小妇人,而她们身边还站着一个不知所措,只知道发出啜泣声的孩童。
覃九寒三两步跨了过去,下意识便一把将手忙脚乱的婢女赶到一旁,然后伸手去将地上的妇人揽进怀里,一手揽着她瘦弱的肩,一手捞着她的两条小腿,轻而易举便把人从地上抱了起来。
等到把人抱了起来,覃九寒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分明是在做梦,怎么能接触到梦里的蓁蓁呢?但他不过是愣了一瞬,垂眸便看到怀中女子脸颊雪白,近似毫无血色,双唇都透着股灰败之意,他顾不上多想,抱人抬腿进了屋子,斟了杯温水,缓缓喂蓁蓁喝下。
温吞的水,有一部分从蓁蓁的菱唇淌下,隐隐流向她玉白的耳垂。
覃九寒习惯性伸手将那正好流至耳垂的水滴擦去,然后手心顺势而上,将蓁蓁侧脸的水也拭去。触手是极为柔嫩的肌肤,有一点点微凉,但更多的是那种细腻感。
覃九寒料理好一切,再抬眸端详床榻上熟悉而又陌生的女子,他的理智告诉他,这不是蓁蓁,蓁蓁的身子很好,压根不似榻上女子这般,仿佛一盏燃尽了油的烛灯。他此时此刻是在梦里,梦里一切都是虚幻的,而梦外,蓁蓁正好好的待在小南山之上的护国寺内,他派了身边最得力的护卫侍卫去保护她,所有的一切,他都布置的万无一失。
然而,面前无比熟悉的人,却又让他忍不住为之动容。
是真的很像,并不仅仅只是容貌上的那种相似,就连入睡时那些小而可爱的动作都相似到了极点,只是榻上的女子瘦削了许多,他方才揽她肩的时候便发觉了,触手皆是骨头。
覃九寒看了片刻,还是起身出了门,门口方才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还站在那里,梳着两个小辫子,辫子上还扎着两朵绢花,粉嫩的,极衬她可爱的脸蛋。
覃九寒眼神从那似曾相识的绢花上一扫而过,然后目光重新落回小姑娘的脸上,他方才听她喊“娘亲”,但实际上,这孩子同蓁蓁并无多少相似,或许并无血缘关系。
当然,也许还有另一种可能,那便是这孩子容貌生的像她的生父,但这是覃九寒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假定,所以他十分自然将这种概率颇大的可能性彻底掠了过去。
正在这时,庭院外再度传来嘈杂的人声,来人居然是覃九寒相识之人,今日才见过的荣王。
荣王面露焦急迈着大步靠近,临到门口的时候,脚步一顿,然后转头将还在门口哭泣的小姑娘揽进怀里,低声安慰了几句,便急匆匆入了屋子。
覃九寒跟着进去,便见荣王先是伸手触了触榻上女子的侧脸,那人同蓁蓁长着一样的脸,覃九寒自己都还未确定如何看待女子,故而见他伸手,只觉他冒犯了妻子,正当他忍无可忍的时候,荣王率先收回了手,似乎是被什么烫到一般。
接下来便是大夫的诊治,大夫似乎都习惯了,对床榻上之人的病情了若指掌,凝神把脉之后,便去写药方,嘱咐下人要如何熬药的事宜。
覃九寒觉得这一回的梦似乎有些太长了,荣王急匆匆的来,又急匆匆的走,但覃九寒似乎还没有半分要醒的样子,他也只能静待时机。
荣王一走,那小姑娘似乎也从方才的惊吓中缓了过来,屋内没人伺候,她便爬上椅子费劲的拧帕子,然后爬上床榻给榻上的娘亲擦脸。
覃九寒冷眼看着,终是在小姑娘差点将湿漉漉的帕子往榻上人玉白的脖颈里塞的时候,上前一步,将那帕子截住了。
小姑娘似乎是不解,为何帕子会自己跑开,还顾不上琢磨,就见床榻上昏睡不醒的娘亲睁开了眼睛,惊喜扑了上去,“娘亲!”
覃九寒平日里都习惯了护着蓁蓁,所以下意识便将那没轻没重的小姑娘一把拎住了,他缓缓抬起头,却见榻上同蓁蓁生得一般模样的女子正睁眼看着他,圆圆的杏眼瞪得有些大,还有些疑惑,似乎是被他吓到了。
覃九寒手一松,那小姑娘落到一旁的褥子上,他张张嘴,却是眼前一黑,再睁眼的时候,已是天明。
第193章 ...
清晨的小南山格外宁静, 隔绝俗世一般,只听得到飞鸟穿过树杈之间,翅羽扇落其上的落雪的窸窸窣窣声, 在宁静的山野之中, 愈发显得悄无声息。
忽然, 护国寺内钟声响起,一声钝响缓缓在寺庙中传开,这预示着,寺庙中僧人的早课即将开始了。
蓁蓁也推门出去,正好撞见几个匆匆赶去上早课的小沙弥, 大概是睡迟了的缘故, 小沙弥们跑的有些喘, 呼出的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凝固成雾气。
“女施主。”小沙弥们彼此看了一眼, 忙双手合十略一行礼。
蓁蓁忙回他们,“小师傅们快去上早课吧。”
这些小沙弥们年纪都不大,最小的那个也就比温哥儿大个一两岁,却已经在护国寺内做起了小沙弥, 好在寺内的方丈不主张苦修那套路子, 倒是没让这些小沙弥们受太大的苦。但即便是如此,蓁蓁每回瞧见他们, 都忍不住有些心软, 嘴上也时不时关心几句,私底下还送了不少的酥糖糕点去。
当然,是悄悄送的, 若是让寺中的老主持瞧见了,多多少少有些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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