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被孩子们叽叽喳喳推出来后,蓁蓁竟然没认出这个“阿才”就是那日那个疯疯癫癫咬人的小疯子。如果今日是玉泉在身边伺候,肯定早一眼把人认出来了,但偏偏是玉腰在旁伺候,因此没一个人认出来了。
阿才被推出来之后,面无表情站在人群中央,被孩子们一句一句催促着。耳边是嘈杂的人声,一句一句的催促,还有些调皮的男童们伸出手要去推搡他,这让阿才想起了那段不堪的回忆。他咬着牙根,双手紧紧握拳,狠狠克制住内心那一股狂躁。
他知道自己不是正常的孩子,他易躁易怒,而且他力气大的吓人,比起大人们也不遑多让。别的小孩子们打架,都是势均力敌的,但他一动手,轻则伤了骨,重则伤了脾肾。因此,自从来到慈幼院,他一直克制着自己,生怕伤了人,又要被赶出慈幼院。
正当他濒临爆发的时候,垂着两侧的手,忽然被一只温暖的手牵起,继而缓缓落在一个柔软的地方,他仰头看过去,就见小妇人脸上是温柔的笑意,微微垂着眉,语调既动人又温柔,“可以摸摸看哦,说不定宝宝会和哥哥说些小秘密的。”
阿才愣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手搭在妇人的小腹上,搁着厚厚的衣物,依旧能感受到微微传过来的体温,甚至,好像能感受到微弱而有力的心跳。他吓得呆在原地,生怕自己的动作伤到妇人以及腹中孩儿,他想抽回手,又怕得不敢动弹,连手指都僵着,不敢稍微弯一弯。
蓁蓁见他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呆愣的神色,像极了覃九寒第一次摸到了腹中胎儿胎动时的样子,忍不住眯着眼笑了。她本就是美人,笑起来姿容更甚,翩若惊鸿般,将简陋的屋舍也衬得奢华无比。
四周的孩子们仍旧在起哄询问和催促,但阿才却觉得自己那股子烦躁悄然消失了,好像面前蹲着个牵着孩子的妇人,温声同他说话,妇人声音软而娇,而她牵着的孩子亦是如玉琢般的如玉容颜,母子二人都笑着,笑得他也忍不住跟着抽了抽嘴角。
旁边的孩子又催促,“到底是弟弟还是妹妹?你倒是快说啊!”
阿才回过神来,面无表情,脱口而出,“是弟弟。”
小姑娘们闻言便开始蹦跶起来庆贺,好似阿才说是弟弟,就一定会是弟弟一样。
而男孩子们则是唉声叹气,好似少了个漂亮妹妹是多么可惜的事情。至于阿才,则还是那么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小孩子们童言稚语,大人们自然不会放在心上,甚至连陪着孩子们讨论的蓁蓁也未曾将阿才的话放在心上,而是又陪着孩子们呆了一会儿,便打算回去了。
她们还未出门,院子里倒是先来了人,最先进来的是杨辉。杨辉近来有些提不起精神,往日里总是乐呵呵的,但这些日子却总是愁眉苦脸的。他一进来,便朝着蓁蓁道,“夫人,大人来接您回府。”
蓁蓁嘴角绽出一抹浅笑,随即袅袅走出屋子,就见院落中站在的男子,还着一身红色官袍,在阳光下衬得身长如玉,转过头来,嘴角噙起笑意,伸出手来,缓缓道,“夫人,回家了。”
阳光本来便能给人一种温柔的错觉,尤其是男人还笑得那般柔和,丝毫不像斩杀山贼无数的阎罗县令,而只是一个接娘子归家的温润如玉的相公而已。屋内探头探脑望出来的孩子们都呆呆看着这幅画面,心底忍不住升起一股难言的羡慕。
……
马车一路缓缓行驶到县衙,众人总算回到了家,正好赶上用午膳的时候。
因着桌上有个怀了身子的妇人,菜色便很讲究,随随便便的辣食卤味是没有的,都是些滋养的菜式,什么乌骨鸡汤、红枣猪蹄、枸杞山药煲。蓁蓁吃什么,覃九寒也不挑,便跟着吃什么。
这么一来,蓁蓁更不好意思以菜不合口味为由少吃了,毕竟相公都陪着吃,她再耍小性子,未免就不大说得过去了。
用过午膳,便到了蓁蓁每日的小憩的时间了,覃九寒陪着她在院子里走了几圈,便一起回了房间。
屋内已经烘得暖暖的,棉被也被烘得绵软而温暖,蓁蓁一钻进被褥,便有些昏昏欲睡。孕中的妇人向来嗜睡,眼看着妻子呼吸变得清浅而有节奏,覃九寒也缓缓起身出了房间,关了房门朝前院走去。
和后院祥和宁静的氛围不同,前院充斥着紧张的气氛。那里有野心勃勃想要干出一番事业的兵将,也有琢磨着如何从中得利的小人,更有忧国忧民的盂县土生土长的官吏。然而,这一切,同覃九寒都无关。
他心中记挂的,只有后院那个替他怀着孩子的小妇人,总是娇娇软软撒娇的小妇人。他所做的一切,既不是为了国,也不是为了民,只是为了不让风雨飘摇扰了那个宁静小院中的小娘子罢了。
什么家国天下,什么民生民计,都不曾入他的耳,入他的眼,更不曾入他的心。入他心的,只有那一人而已。
第97章 ...
覃九寒踏入正厅的那一刻, 整个正厅骤然安静了下来,方才还吵吵嚷嚷的众人,都下意识闭了嘴, 将目光全都倾注于他身上。
从乾州借兵回来, 不过两个月的功夫, 便以雷霆之势横扫了两个匪窝,诡谲的用兵之计,攻心为上的算计,吓得山贼草木皆兵,已然不敢随意下山来了。这样的覃九寒, 在他们心目中, 早已和文弱书生这四个字对不上号了, 而是私底下叫他一句“阎罗县令”。
覃九寒抬眸看过去, 在众人的目光中坐于上首,垂眸抿了一口茶水。他是不急,可有的是人急,最急的莫过于这次带兵的何千户了。
千户是个不大不小的官,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比起百户总是好了些。千户,手下本有千户兵户, 每户二至三人, 零零总总加起来也就是两三千人。这一回,何千户几乎把手底下的半数兵都带来了,因此, 他的身家几乎都在这儿了。
何千户性子躁,上来便道,“覃大人,不知这断头崖的水寅寨,大人可有决断?上回鬼头寨和封义寨,我手下兵户折损不少。听探子回禀,这水寅寨匪数众多,且地处高处,易守难攻!”
何千户一开口,杜涓也坐不住了,急攘攘起身,“从古至今都讲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既然鬼头寨和封义寨都被攻破了,想必这水寅寨也是人心惶惶,此时不出兵,更待何时?”
杜涓是盂县本地人,自然是想着将盂县的匪患一举歼灭不说,毕竟十几年来,只见山匪的势力不断壮大,好不容易来了个县令,竟然能请动乾州的兵,那当然要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还盂县一个安宁。
何千户心疼手下兵将折损,而杜涓则是抱着一鼓作气歼灭山匪的打算,两人意见相左,吵得不可开交。至于其他人,则要不站队,要不做墙头草,在情况未明晰化之前,不肯轻易支持哪一方。
覃九寒抬手,示意两人安静,何千户和杜涓都住了嘴,齐齐看向他,似乎在等他支持他们。覃九寒只是点头,淡淡道,“先按兵不动。”
“大人——”何千户松了一口气,杜涓却是急得差点倒仰过去,恨铁不成钢道,“大人何故不一鼓作气,非要给那些山匪喘息的机会?待他们重整旗鼓,大人又打算如何?”
“杜兄!”同僚们都被杜涓放肆的话吓得面色发白,拼命给他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冲动。杜涓却是浑然不在意,好似已经置之生死与度外一般。
面对杜涓的质问,覃九寒并未动怒,他其实不是一个轻易动怒的人,很少有人能惹得他动怒,大多时候,只是令他厌恶或是反感而已。因此,他并未像众人所想那般勃然大怒,只是抬眸淡淡扫了一眼,道,“水寅寨有匪徒三百余众,匪头皆是逞勇好战之人,且水寅寨地处高地,长河相隔,有天涧之用,易守难攻。即便那些兵士,也都是血肉之躯,难不成盂县百姓的命是命,兵户之命就不是命了?”
他语气淡淡的,并未动怒,说出的话却是让众人都是一愣。自古以来,兵乃勇兵,民乃弱民,但从未有人想过,这些兵也是从民之中而来的。尤其是何千户,更是感激涕零,他原本就是军户出身,早就把一条命豁了出去,是拿命换前程,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过是一个马革裹尸罢了。
覃九寒一番话,将众人打发离开不说,唯独何千户厚着脸皮留了下来,摆出了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态度。
覃九寒淡淡扫了他一眼,冷冷回绝,“我不喜同男子同塌而眠,何千户还是早些回去吧。”
何千户腆着脸继续道,“大人说笑了,我也喜女子,身娇体软,搂着也舒服。但是,大人文采斐然,又胸中有沟壑,我实在佩服。”军中无妓子,又是一堆浑身使不完劲儿的汉子,开黄腔什么的,那都算不得什么事,因此何千户脱口而出就是一句黄腔。
覃九寒又是冷冷一眼扫过去,手一抬,喊杨辉进来送客。何千户被杨辉请着出去,临出门还不肯作罢,探头探脑道,“大人可莫要忘了先前的话,要让我那些兄弟们歇歇的。”
出了门,何千户还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心情颇好,又觉得覃九寒其人对他胃口,便同杨辉道,“你们大人也真是的。那些子穷酸书生要同我说教,我可是从未搭理。这一回,我主动要留下,反而被赶出去了。这可真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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