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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大秦要亡了! (青色兔子)


  鲁元微笑点头,应付过去,送太子泩走后,脸上的笑容便渐渐落寞下去。
  汉王后送来的婆子附耳道:“王后说了,您若是不喜新人……”
  鲁元垂眸,轻声道:“她若果真是个质朴民间女子,倒也不必把事做绝。”她抚着自己小腹,轻叹道:“他身边终归是要有别人的。且看看。”
  太子泩过了太子妃这一关,却始终忐忑于父皇的反应。
  谁知道等了半天,并无申饬,反倒叫他入了预政。
  从此往后,皇帝与重臣议事,他也可以在旁听着、甚至参与议论了。
  章台殿上,左首第一的位子前又加了一个位子,这便是太子泩的所在——皇帝之下,众臣之上。
  太子泩参加预政第一日,胡亥笑着向众臣介绍道:“诸位想必都见过朕的儿子——他一向只在学问上用心,竟是丝毫不懂这些政务上的关节,日后,还要仰赖诸君相助了。”
  平心而论,太子泩敏而好学。
  只在学习知识这一块,胡亥对他还是满意的。
  太子泩与李斯冯劫等人见礼,看起来也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太子泩参与的第一桩政务,便是张耳谋反案的审理。
  其实张耳一案,基本已经处理到尾声了。
  这谋反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虽然张耳一直没有彻底臣服,甚至可以说是有反心,但是他也的确还没露出谋反的迹象。
  所谓论迹不论心,真从证据上去审理,张耳的罪名是站不稳的。
  太子泩不傻,甚至还很聪慧,翻阅卷宗,便觉张耳这罪名不实,然而看看左右,李斯冯劫等人,都都是确信不疑的模样,言辞凿凿在讨论着该给张耳改封为什么侯爵了。
  “太子有话要说?”胡亥留意到太子泩皱起的眉头和犹疑的目光。
  太子泩却也有谨慎的一面,初入预政,不愿冒然与众人冲撞,只道:“儿臣先听诸位大人的见解。”
  胡亥点头,不去管他。
  太子泩翻到最后,自然看到了张耳对萧何所说的话,内心震动,“以九卿高官,也不过是推磨的奴隶——这张耳心气眼界倒是高。”
  而胡亥后来回答萧何的话,也记录在卷宗最后。
  “朕以一人奉天下,而非以天下奉一人。”
  太子泩内心溢出一丝冷笑——皇帝当真虚伪到了极点!
  他环顾左右,却见众臣都坐在皇帝之下,一脸肃穆等待皇帝的指令。
  忽然,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涌上了太子泩的脑海。
  若父皇果真只是个虚伪小人——为什么这些智多近妖的臣子们在他面前,都温顺如羔羊?
  太子泩坐在底下首位,仰望着高台上的皇帝,剥除了父子的身份再去看至高无上的皇帝——
  他犹记得流落民间,寄居张伯家的日子,那时候,坐在上首的男子是如何从流亡之地杀回这宝座之上的呢?
  正当盛年的男子端坐高台,眉间有浅浅的褶皱,俯视的目光却如两束强光,扫来便能照见人心最深处的秘密。
  太子泩对上胡亥的目光,忽然心头惊跳,垂下眼睛,定定神才觉出手心湿滑——竟然出汗了。
  “对张耳的处置,太子以为可算得宜?”到了最后,胡亥总是要考一考接班人的。
  太子泩起身,舔了舔发干的唇,各种念头左冲右突,最后却是道:“儿臣以为……张耳封侯,归咸阳,乃是适得其所。众臣所拟,父皇所准,儿臣无异议。”


第179章
  张耳最终封为恭顺侯, 逃脱牢狱之灾, 阖家居住于咸阳城中。
  得知这则消息,松了口气的不只有张耳的妻子王氏,还有蒙南和太子妃鲁元。
  作为太子泩最亲近的两个人, 他们很清楚太子对于张耳“谋反”一事的态度,生怕太子在预政上出言顶撞皇帝, 触怒陛下。
  能平安无事结了案, 鲁元与蒙南都感庆幸。
  回承乾宫的路上,太子泩忽然问蒙南道:“你与孤说心底话——你恨不恨陛下?”
  蒙南一愣, 见跟随之人都远远落在后面, 便低声道:“臣的母亲只教会了臣责任与忠义,却从来没有教臣去恨。臣更不知该如何去恨。”
  太子泩思量着, 奇道:“人的情绪**难道不是天生的么?”
  爱与恨,何需人教?
  迷蒙秋雨中, 太子泩喃喃道:“你的母亲没有教给你恨,你便不会恨……那孤心中的恨, 又是何人种下呢?”
  蒙南只作没听到,低声道:“殿下,您听臣一句劝——这些话,从今往后都再别说出口了。”
  太子泩不耐烦道:“孤晓得——也就是跟你才说两句。”
  蒙盐便不再多劝。
  这段时日以来, 太子泩都是宿在二丫处, 年轻人正是新鲜之时,难免贪欢。
  可是今日入了预政,太子泩只觉心中烦乱, 倒不想见二丫的绿袄红裙,反是走入了太子妃静谧肃穆的宫室中。
  鲁元见了他,倒是温和亲切一如从前。
  入夜,太子泩没有走。
  鲁元倒是诧异了,“殿下……?”
  太子泩道:“孤就想跟你说说话。”
  年轻的小夫妻各自一个被窝。
  鲁元陪着太子泩发呆。
  半响,太子泩忽然问道:“陛下杀了你的父亲,你恨陛下么?”
  鲁元大惊,好在是躺着,若是走动间听了这话非摔了不可。
  她定定神,不答反问道:“殿下为何有此问?”
  太子泩侧躺对着鲁元,支起胳膊撑着脑袋,望着鲁元的面容,迷惘道:“我就是不明白——我以前总觉得父皇是极可怕又极虚伪的人。可是这几日在朝堂上所见,那些大臣侯爵倒像是真心信服、甚至是拥戴他。到底是我看错了,还是那些大臣侯爵们太会做戏了呢?”
  鲁元想了想,尽量平心静气问道:“殿下,你为何会觉得陛下可怕又虚伪呢?”
  这些事情早已在太子泩心中盘桓了不知多少时日。
  此刻见鲁元问,太子泩屈着手指,一件一件数给枕边人听,“第一件,他杀了所有的兄弟姐妹,这是可怕;咸阳沦陷,他推了子婴受死,这也是可怕;如今却又要加封子婴的子孙为侯爵,这是虚伪。”
  “第二件,他杀了蒙恬大将军阖族男丁,这是可怕;待到无人可用,召回蒙盐来,却又极力笼络住,这是虚伪。”
  “第三件,他送了刘萤去尚未开化的胡地和亲,好比是送羊入虎口,却还打着为了国家这样冠冕堂皇的名头,既可怕又虚伪。”
  太子泩谈得来了精神,索性坐起来,低头看着鲁元,道:“这还是只是三个例子罢了,他做过的这种事情比比皆是。我就是想不明白,他怎么能一手握着还滴血的杀人凶器,一手又往史书里写着高尚仁义的美名。”他索性翻身起来,只穿着中衣,来回走动着道:“我就是想不明白,这些事情不只是我看到了,百官万民都看到了的。他们怎么就能容忍呢?又或者他们并不是在容忍,而是货真价实觉得……觉得……”他自己似乎也觉得匪夷所思,卡壳了片刻,才艰难低声道:“觉得他是个好皇帝。”
  鲁元安静听着,感受到太子泩烦乱的情绪与发自心底的疑问,她没有给予反驳,也没有再犯从前直言相劝的错误。试过一次她便知道,母亲的话是对的,直言相劝只会让太子远离她。
  待太子泩自己稍稍冷静了,鲁元才缓缓开口。
  “也许殿下您说得没有错,也许那位果真可怕又虚伪……”
  这话合了太子泩心意。
  他听进去了,重又在鲁元身边坐下来。
  鲁元垂眸,回忆着轻声道:“我一共只远远见过陛下两面而已,不敢妄言他是怎样的人。我只能说说我见到的——在我小的时候,跟着母亲,带着弟弟阿盈住在沛县的小村子里,很快战乱就来了。我和阿盈跟着母亲颠沛流离,一路上,曾见赤地千里、道旁白骨;纵然有舅舅们率领士卒保护,我们还是几次遇险。我不知道怎样才算是好皇帝,也不知道我的父亲是否真的犯下了非死不可的罪行,可是我想呐……我想呐……对于中原大地上挣扎在生死间的黔首来说,他们根本不在乎上面的人是否可怕,是否虚伪;他们也根本不在乎今日谁封了王,明日谁又入了牢狱……谁能让他们活下去,他们就愿意跟随谁。谁能平息了战乱,他们就愿意拥护谁。”
  太子泩也是曾流落民间过的,虽然在张伯家被保护的很好,却也曾经见过村落里吃不饱的孩子,听闻过婴儿刚降生就被溺亡的故事。
  他曾见过,曾听过,只是从来不从从这个角度去考虑过。
  鲁元又道:“殿下您所说的三件事情中,前两件事情我并没有亲历,不敢擅自评论。只第三件事情,广陵侯和亲一事,我也算是在旁见证的。若不是广陵侯入胡,北境不知还要多少战乱,更不知还要大秦子民洒多少鲜血,而他们的亲人又要流多少眼泪……”
  太子泩怨怒道:“可是和亲什么女子不行?偏要送走广陵侯。”他又道:“广陵侯为了父皇出生入死,却被送入胡地,怎不叫人寒心?”
  鲁元镇定道:“若是寻常女子入胡,多半是必死无疑。只广陵侯入胡,兴许还有转机。我嫁入宫中,每常蒙广陵侯照拂,常听母亲赞叹她的为人能力。况且广陵侯备嫁之时,在咸阳的那几个月,我的母亲常去拜会,说是广陵侯在府中勤学胡语、谈笑自如。我想……”她瞥见太子泩的面色,正逐渐由动容转为不耐,便咽下了原本要说的话,转而道:“我想……殿下为广陵侯打抱不平,乃是侠义心肠。好再殿下如今入了预政,正可以勤修政务,秣马厉兵,待来日叫匈奴归顺臣服,送广陵侯归于大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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