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延有气无力,“还要弄多久?”
阿梨笑着道,“后面就快了,我再快些,约莫只要一炷香。”
薛延痛苦地翻了个白眼,他现在右腿膝盖一下就像是被万根绵针在扎,疼得动都动不了,嘟囔道,“早知道还不如直接扔掉。”
阿梨嗔怪,“勤俭才能持家,还没攒多少钱呢,不要耍少爷脾气。”
薛延连连认错,老实下来。
屋里实在闷热,薛延心烦意乱,没多会就捂出一脑门的汗,又过段时间,实在忍不住,拍拍阿梨手背,试探着问,“要不我来弄吧?”
阿梨早知道他坐不住了,现见他马上就要打滚的样子,也不再为难他,想了想,“好罢。”
她把已经缠好的线在尾端剪断,绑好放在一边,指着还剩下的一小团棉线道,“你把这些理好就行了,用不了多少功夫的,我去给你取两个冻梨去去火。”
薛延高兴起来,他踢开盖在腿上的被子,舒舒服服换了个姿势,手放在阿黄的胖屁股上,重重捏了一把,不忘嘱咐道,“挑个儿大的!”
阿梨拿了件外衣披在肩上,笑着道,“晓得啦。”
眼看着阿梨走出去,薛延伸个懒腰,好似活过来,先跳到地上去将窗户开了个小缝,吹吹风,心情舒畅,但回头看着了那团线,又拧起眉。
让他耐下性子去解一团乱线,比杀了他还难受,薛延不想做,但又怕阿梨回来会说他,满屋乱转地找办法。
绕了两圈之后,瞧见了放在旁边桌上的一把剪刀。
薛延拿起来,咔嚓咔嚓比划两下,咧嘴乐了。
冻梨是北地在冬日时候能吃的少数几种水果之一,除此外还有冻柿子、冻苹果和冻海棠。约莫到了十月底,天头就冷下来,滴水能成冰,人们拿个铁盆出来,将梨和柿子之类都放进去,在外头放上一夜,便就能结冰了。
若是什么时候想吃了,就拿到屋里去,浇些凉水让冰缓开。
这样做出的冻梨看着又丑又黑,汁液却很饱满,且入口脆快,有时还能咬到小粒的冰碴子,在温暖的室内捂着棉被吃,清凉解热,最好不过。
去取梨的时候碰着小结巴,阿梨和他说了两句话,耽误些时间,等再回屋时候,已经过了两刻钟。本以为薛延已经将什么都弄得妥妥当当了,但进了门阿梨才知道,果真不该将这种细致的活儿交给男人。
薛延一脸无辜的坐在榻上,右手还拿着剪子,面前却是满地的碎线头,模样和当时犯错的阿黄如出一辙。
阿梨把盘子放到一边桌上,怔怔问,“你怎么弄的?”
薛延说,“我也不知道,我解不开那些结,就用剪子剪开,但没想到几剪子下去,线就全碎了。”
阿梨好半晌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她茫然站在原地,实在是想不出薛延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薛延抱着阿黄缩在墙角,小心翼翼问,“媳妇儿,你没生气吧?”
阿梨“啊”了声,摇摇头,“不气。”
薛延咽了口唾沫,赶紧把榻上的乱七八糟收拾好,迎阿梨过来坐,轻轻摇摇她腕子,“真没生气?”
阿梨笑了,“这样小事,哪里犯得着动火。”
薛延松了口气,伸手抱住她肩,过了会儿,又去亲她的脸。阿梨被弄得痒,推开他肩膀道,“不是热?别黏着我,去吃你的东西。”
薛延笑,又啄她鼻尖两下,伸手去捉了个冻梨。
阿梨怕凉,不吃这种东西,扯了被子到一边去看书。
屋里又变得静悄悄,正午阳光下有细微尘土在跳动,一室静好。薛延吃完一个,意犹未尽,又去抓另一个,还没咬上一口,门口就传来敲门声。薛延拿帕子擦了擦手,扬声应了句,“进。”
伙计探了个脑袋进来,笑眯眯道,“薛掌柜,胡二掌柜叫您,说账清好了,要谈谈进煤炭的事。”
煤炭在北地的冬日是不可缺少之物,厨房烧火一般用干柴,但客房里只能用煤炭,冷日子从十月份一直到次年三月,煤炭是一笔不少的出项,一定要选个可靠且合算的货源。
薛延颔首,将没吃的梨扔回盘子里,道,“就来。”
伙计应了声,又冲着阿梨笑了笑,退出去。
薛延把衣裳穿好,偏头和阿梨解释了遍他要去做什么,待她点头示意懂了后,揉揉她头发,温声道,“你先睡一会,我不久就回来,咱们今日早点回家。”
阿梨也有些困了,弯弯眼睛,说好。
见薛延走出门,阿黄终于放下心,伸了个懒腰,蹭到阿梨怀里,呲着牙撒了个娇。阿梨捏着它耳朵小声批评了它一顿,见它好似虚心认错了,才放下手。窗子开了好一会,外头风冷,阿梨下地去关窗,手刚碰到窗棱,却瞧见远处街头走来浩浩荡荡一群人,为首的那个一身褐色大氅,看着分外眼熟。
她想不起来那是谁,也没管,合上窗子后抱起脚步的阿黄,到榻上小眠。
薛延正在账台处于胡安和挨个比对卖炭商铺的价格,刚算完一半,面前忽的多出个黑影。
薛延抬头,对上侯才良笑意盈盈的眼睛,“薛公子,好久不见啊。”
第57章 章五十七
说起来, 这还是半年多以来, 薛延第一次见到他。
虽然久未谋面,两人先前结下的梁子却是一点也没少,再看着侯才良那张道貌岸然的脸, 薛延还是恨得牙痒痒。
但大庭广众之下, 还是得装模作样地寒暄。
午后正值生意的高峰期,客人来来往往, 空气中满是酒菜香气, 薛延把笔放下,撩着眼皮冲侯才良挤了个笑, “可不是吗,侯大人别来无恙啊。”他瞧了瞧侯才良身后站着的黑压压十几号人,掰了掰手指,“怎么着, 这大队人马,是来寻仇?”
“薛掌柜真是幽默。”侯才良哈哈一笑, 颔首道,“托您的福,刚刚升了官,以后就不在陇县任职了,去永定县做了主簿。但亲朋兄弟都在这里, 又听说你这梨花酒家是陇县现在最火的酒楼,便就在这摆一桌宴,贺乔迁之喜, 也给你薛延捧个场。”
薛延“噢”了声,明白过味儿来,他这是来显摆的。
到手的生意,不做白不做,薛延记仇,睚眦必报,却也不会高尚地推拒仇人送上门的银子。
他拨了拨算盘,似笑非笑道,“您这是几位啊?”
侯才良负着手,眼神往身侧一扫,旁边站着的一个穿着丁香色外袍的男子立时领会,回头数了遍,道,“姐夫,一共十三位。”
姐夫,这两个字出口,薛延下意识看过去,上下将那男子打量一番。丁香色的衣裳不少见,但一个二十出头的男人穿,就太奇怪了,尤其那人还一副尖嘴猴腮样子,眼底青黑,看着就知是沉迷酒色太过。
胡安和拿着笔在白纸上无所事事地画来画去,不经意似的瞟了那人一眼,低声与薛延嚼舌头,“侯才良的小舅子,长得好媚俗啊……”
薛延轻飘飘看他一眼,胡安和便就不说话了,讪讪低下头。
薛延招呼了个伙计过来,吩咐道,“去二楼将最大的那个隔间开了,迎这几位官爷过去。”
侯才良微笑着,挺有礼貌地点了点头,“多谢。”
“不急着谢。”薛延一乐,伸手敲了敲台面,“先付定金,二钱。”
侯才良一滞,嘴角抽了抽,但也没多说什么,低声唤了句,“友荣。”
丁香色的媚俗小舅子恭敬应了声,而后从袖里掏出个钱袋子,挑了两粒碎银扔过来,不阴不阳道,“多给一钱的赏银,收好咯。”
胡安和噗嗤一声笑出来,歪头和薛延道,“不仅媚俗,还太监的浑然天成。”
小舅子似乎知道胡安和在骂他,扭脖子瞪了他一眼,又哼了声,跟在侯才良身后屁颠屁颠上了楼。
薛延在心里回想着侯才良的小舅子那个锥子一样的尖下巴,还有那小鸡爪似的兰花指,打了个哆嗦。
他舔舔唇,碰了下胡安和的肩膀,问,“那人谁啊?”
胡安和呲牙笑了下,嘚瑟道,“侯才良新娶的那个石姨娘家的哥。”
薛延对那日在宴春楼后院遇见的石姨娘仍有印象,“唔”了声,“怪不得那么像。”
胡安和算账时候脑子是真的快,又过不到半刻钟,他便就把陇县方圆五十里所有的卖炭商铺提供的价格都给算了遍,又估计了酒楼需要的炭量,比对了各个商户的质量与口碑,最后告诉薛延,“李家铺的炭最合算,咱们买一千斤,应该是三两八钱,但是你和他再讲一讲价,三两六钱能拿到手。”
薛延看了看被他涂的乱七八糟的纸,实在没看出有什么名堂,他在这方面是极为信得过胡安和的,也没多问,当即便就道,“那我现在带个人过去,若顺利的话,约莫晚饭时候就能回来。”
胡安和嘿嘿一乐,“路过灯市街口的时候,到张老头儿那给我买俩烤地瓜。”
薛延卷起纸照他后脑敲了下,取了四两银子到手里,转身去找小结巴。
小结巴的腿已经完全好了,一点原来担心的后遗症都没留下,许是这段日子骨头汤吃太多,他比几个月前长高了不少,也白净了许多,本就浓眉大眼,这样一来,更加好看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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