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延问的冷静,一双眸子冷冷沉沉,好似真的不解其中事。
那伙计穿一身黑衣,眉间一道斜飞的疤,打量薛延一遍,冷声道,“瞧你面善啊。”他说着话,后面那两人也跟上来,将薛延和阿梨团团围住。
薛延敞开外衫,把阿梨藏进外衣里护着,对那人答道,“我却未曾见过你。”
伙计拧眉,“那你跑什么?”
薛延反问,“被三个拿着棍子的黑衣人追,换做你,你不跑?”
那人一滞,缓应过来讽刺勾唇一笑,“嘴皮子还挺溜。”他也不多废话,开门见山道,“昨日和陈老五一起赢了那五十两的人是你吧?那陈老五今日出千被抓,按规矩要剁掉一只手,赢来的银子也要一分不差还回去。”伙计用手指点了点薛延肩头,道,“我不管你是不是同谋,但,你也得还。”
薛延仍旧咬死了不松口,道,“什么陈老五,我没听说过,赌钱的事我也没做过,我不认识你,还什么五十两。”他微眯起眼,又道,“你瞧我这身打扮,像是有五十两银子的人吗?”
他从开始到现在都未见慌乱,甚至没有除了不解和愤怒外的表情,那三个伙计回想了下他昨日表现出的穷酸和呆气,面面相觑,也不敢确定了。
天阴了,已经开始下雨,风也渐渐大起来,鼓着气往领口里钻,打头的那个伙计有些不甘心,他抹了把额上落着的雨点,上前一步,刚想再质问些什么,就听身后传来阵疾呼,“官兵来了,快走!”
薛延面不改色,只是把阿梨搂得更紧。
那伙计回头看了眼,见人群如受惊的鸟兽般四散,低骂了句娘的,又冲薛延说了句,“算你走运。”而后便就转身隐进巷子里,溜了。
一切终于平息。
阿梨心惊肉跳,她听不见,看着眼前一切只觉得云里雾里,心里像缠了团乱麻,堵得喘不过气。那伙计的唇形她读懂了几个,心中也暗暗有了些不好猜想,可看着薛延面色,又否定。
雨越下越大,薛延将外衫脱下来遮在阿梨头顶,带着她一路跑回去。
等在踏进了客栈的门,薛延已经被淋得透了,阿梨还好,只裙摆有些湿。薛延知她现在心里定然许多疑问,但他又不知如何开口解释,便蹲下身抚了抚她脸颊,与她写道,“我去要些热水。”
阿梨坐在桌边,手上捧着杯温吞的茶,低声说好。
薛延出去,老旧木门摩擦着地面,声响刺耳。阿梨喝了口茶,苦的心头发慌,她站起身,茫然四处看了看,最后走至床前,翻出了枕下的包裹。
沉甸甸的,很重……阿梨的心便也随着一起沉了下去。
没过多久,薛延又回来,他手里拿着条巾子,边擦着湿发边用肩撞开门,扬声道,“我买了份粥……”嘴角的笑在看见阿梨捧着那个包裹的时候渐渐敛下,薛延慢慢合上门,站定在离她三步远的位置。
他第一次不敢看阿梨的眼睛,嗓子干的说不出话,只顾愣愣站在那,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刚才被永利坊的伙计堵在巷口,他还能若无其事地周旋,但现在面对着阿梨,他身上所有对外的尖刺全都收起来了,剩下的就只有怕。薛延害怕阿梨会对他失望,害怕阿梨会对他说,“薛延,我真是看错你了。”
那会比死了还让他觉得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阿梨终于缓缓开口,问,“薛延,你是不是去赌了?”
薛延不知该如何作答。
阿梨手指搅着自己衣角,哑声道,“薛延,你不要骗我。”
她声音破碎的不成样子,薛延的心便也跟着碎了,他想上前抱一抱阿梨,却又怯懦。
薛延喉结滚动,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他以往也做错过事,但错了就错了,他错得理直气壮,唯这一次,连头都抬不起来。
阿梨的眼睛红的像是兔儿,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强忍着才没有落下。
她说,“薛延,我最不想看见的,就是你因为我而学坏。”
薛延拳头在身侧握紧,鼻头泛酸,他咬着牙根忍住,肩膀都在发颤。外头雨声淅沥,裹着风拍打在窗户上,呜呜呀呀地叫,薛延抬起一只手抹了把脸,重重吐出一口气。
阿梨把他的动作都收在眼里,心疼的揪在一起,她不知该说什么,也觉得没什么好说。当初付六那样强迫他去赌坊,薛延豁出去与他决裂都没踏进去一步,而如今却自己走进去了,其中因果,阿梨心中清清楚楚。
薛延不是自甘堕落,但凡还有别的一点可能,他不会走这一步,但是真的无路可走。
阿梨咬着唇,不知不觉便就泪流满面,薛延看着她的脸,喉头苦的发慌。
阿梨说,“薛延,你来抱抱我吧。”
薛延如蒙大赦,他狂奔过去,抖着手将她搂进怀里,他下巴枕在阿梨肩窝,眼睛干涩,流不出泪。
阿梨说,“我们回家吧。”
薛延隔了好久才回应,他答,好。
第30章 章三十
这一日还真如那个小药童所说, 狂风骤雨, 一直到晚上都不曾停歇。
明日一早便就要赶路,这一晚两人吃过饭便就歇下,阿梨蜷在薛延怀里, 呼吸清浅, 睡得很香。客栈简陋,只有一层, 窗户也不严实, 冷风顺着缝儿往屋里钻,胳膊露在外面, 能察觉到簌簌地凉意。薛延用被子把阿梨裹好,怕她冷,又拿了件衣裳来盖在她身上,这才放下心。
外头风雨凄凄, 一点光亮都没有,屋里也是黑峻峻的, 薛延坐起来将背靠在床头,眼睛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了无睡意。不知过多久,阿梨恍惚着醒过来,被他吓了一跳, 她也揉着眼睛坐起来,问,“怎么还不睡?”
薛延将掉落的衣裳捡起来围在她肩上, 拉过她的手写,“睡不着。”
阿梨抿唇,知道他是因为自己的病,心中涩涩的,开口劝,“躺下歇歇罢,明日便就回家了,现在太冷,你这样干坐着,怕是要着凉。”
薛延点头,他用齿磨了磨下唇,扶着她躺好,又写道,“我去解个手,马上就回来。”
阿梨乖顺由着薛延摆布,脸颊贴在枕上,冲他眨眼道,“那你快些。”
薛延弯了下唇。他将阿梨的被角掖好,起身下地,又扯过搭在屏风上的外衫套上,开门出去。那件外衫是白日穿过的,还没全干,带着雨水的腥气,薛延也没管,任由它黏在身上,湿腻腻触感。
门外是条逼仄的走廊,两侧都是房间,蜂巢一样紧紧挨着。今日暴雨,渡口上停滞的商船不计其数,不少人找不到住处,客栈被塞得满满当当,就连拐角的走廊都铺了被子睡着人。
破旧的木屋并没多隔音,鼾声与些靡靡之音从门缝里往外钻,鼻端充斥着腐烂木头的气味,有几只小虫绕着闭紧的窗户飞来飞去,嗡嗡地似是在寻找出路,但屡屡无功而返。
一切都更让薛延觉得烦躁。
他并没有去找恭房,而是往后院走,那里只被一条打着补丁的蓝色布帘遮挡,风雨将帘子吹得来回晃动,地面湿了一大片。三更半夜,自是没有人会来这里,薛延在门口停了一会,迈步出去。
他心里像是堵了一团火,燥热的要将他整个人都点燃,冷雨兜头浇下,总算让他觉得冷静一些。
薛延仰着头,眼睛紧紧闭起,脸上尽是濡湿,而脑中闪闪烁烁全是阿梨的脸。
薛延燥郁得发慌,他想喊,想叫,拳在身侧握的死紧,最后还是颓然松开。在最无力的年纪遇见了最想呵护一生的人,他不知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薛延双手插进发里,缓缓蹲下,背在倾盆大雨里弯成一张弓。
阿梨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他回来。她睡睡醒醒好多次,但每次伸手去摸身边,得到的都只是一滩冰凉。
外面开始打起了闪和雷,一道刺眼白光叫嚣着撕裂夜空,屋内在一刹那间亮的如同白昼。
阿梨坐起身,呆呆地望着门口,过了好一会,她将床上的衣裳捡起来披好,出去寻。
客栈不大,但是走廊弯曲回绕,现又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唯有偶尔劈下来的闪电带来瞬间的光。阿梨害怕,她拢紧衣领,牙齿都在打颤,但她更怕薛延会做出什么傻事。他今天一整日的情绪都不对,笑的勉强,阿梨很后悔,刚刚薛延说要出去的时候,她该随着一起的。
薛延从来没有起夜的习惯,偏偏在今日。
阿梨搓热了手,捂了捂冰凉的脸颊,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路过一个拐角,她没顾着脚下,绊在一个人的脚上,那人惊醒,骂骂咧咧地“操”了声,转眼看见面前站了个娇柔柔的小姑娘,眼一闪,又笑起来。阿梨听不见他那些动静,她抚着砰砰跳的心口,一刻未停留地往前跑。
身后男人站起来望了望,本想去追,但又想到这破地方到处都是人,悻悻作罢,跌回去继续睡。
阿梨顺着走廊一路往前,到最后也有些分不清自己到了哪里,她微侧了身,瞧见前面有扇蓝灰色的布帘,挡住了一片空茫的院子。阿梨壮壮胆子,走过去瞧了眼,认出了这是客栈的后院,里头东西摆的东倒西歪,一口破水缸漏了底,雨水灌进去,又从破口里流出来,涓涓似条小溪。而蹲在小溪边的是个男人,头埋的低低,不知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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