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的刹那,她的眼神中流露出恍惚之色,但却没有先前的恐惧,惊慌以及躲闪等等。
张制锦心头略觉异样,正想上前一步,七宝双眼一闭,往后倒了出去。
虽然有承沐在侧,张制锦还是极快地走了过来,亲自将七宝抱起。
他已经很久没有亲手抱过她了,只是看着七宝的脸上似比昔日丰润了许多,虽然是远远地偷偷看着,却也在心酸之余又觉欣慰。
直到这会重新将她抱入怀中,才知道自己的内心竟是何等的想念她,就算是将人带到了床边上,却也舍不得将她放下,只索性顺势拥着坐在床头上。
同春顾不得,拿着帕子给七宝擦拭脸上的血。
承沐则问石琉到底如何。
石太医揣着手叹道:“我说难办吧……方才我在问话的时候,已经暗中探着七姑娘的脉了,只想着一有不妥就即刻停下来,没想到她的情形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难办,不过三公子跟九郎不必担心,之所以会突然流鼻血,是因为七姑娘过于紧张、脉动过快过烈所致,暂时不至于有其他的凶险。”
周承沐听到最后,才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张制锦见七宝靠在自己肩头,合着眸子昏迷不醒,便问:“那现在呢?”
石琉走上前又为七宝把了脉,说道:“不碍事,但九郎你最好把她放下,让七姑娘平躺着较为有益。”
张制锦低头看看七宝,着实舍不得,但也生恐对她有碍,只好重又起身,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平。
石琉从医囊里拿出一枚银针,在七宝身上各处穴道一一刺过。
张制锦本想守着七宝等她醒来,不料外间苗夫人匆匆进来,对他说道:“锦哥儿,外头有宫内的公公来了,说是皇上的旨意,传你即刻进宫面圣。”
张制锦略一皱眉。承沐忙问:“这时侯皇上急着召见九爷不知是为什么?”
“不妨事,”张制锦淡淡道:“你们自管好生照看着七宝就是了。我出宫后就过来。”
苗夫人忙道:“承沐送送。”
于是周承沐忙陪着张制锦一块儿去了,剩下苗夫人便问情形,石太医也耐心跟她说了,又交代了一副药方子,让人速去抓药。
——
且说张制锦出了国公府,随着那太监进宫面圣。
养心殿中,皇帝才服了药,见了他便道:“爱卿从哪里来?”
张制锦道:“回皇上,臣从国公府而来。”
皇帝微微一笑:“今日爱卿在祥隆街头登高一呼的风姿,真真无人能及啊。为一人便想要葬送那千里江山图的魄力,也是叫人赞服的。”
张制锦当然听出皇帝话语底下的揶揄冷意,早跪倒在地:“是臣一时妄为了。请皇上宽恕。”
皇帝道:“你是真心悔过,还是应景而已?照朕看来,你只是有口无心。”
张制锦垂头不语。
皇帝皱皱眉,倾身望着他:“那个周七宝,对你来说当真有那么重要?”
张制锦这才回答道:“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既然是臣的结发之妻,自然当生死不离。”
皇帝虽然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但听到他字字说出来,仍是面露愕然之色。
半晌,皇帝冷笑起来:“好个‘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你这样待她,可不知她是否这样待你。这周家的女子,恐怕没有你这样的心意!若真个如你一般深情厚谊,淑妃也不至于‘暴病身亡’了!”
皇帝所提的,自然正是周淑妃因为不想跟皇帝“黄泉共为友”,所以才犯下那种谋逆大罪。
张制锦置若罔闻,只沉声道:“皇上自然明白,人各相异。”
皇帝哼道:“张爱卿,你本是前途无量,又何必这样目光短浅,周七宝自然是绝色,但纵然是再绝色的人物,也有色衰的一天,你不要给区区女色迷了心智,忘了男儿本该有的本色。”
“臣当然不会忘记。”张制锦回答。
“哦?”
“臣自年少之时遨游四海天下,也见过不少绝色,自诩并非是沉湎女色之辈,臣对七宝……”张制锦说到这里,心头突然一疼。
他是喜欢七宝,起初也许是惊于她的容貌,但是就如皇帝所说,再美的容颜也有残退的时候,对于多变的人心来说,甚至不等容颜残退,最初时候的欢爱之意却早就消减了。
可是直到如今,七宝却像是已经长在了他的心上,她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人,而是跟他同命共体的。
头顶上皇帝还在虎视眈眈,张制锦顿了顿:“臣今日如此,也是因为早就算到石琉一定会现身,那《千里江山图》不过是个引子,也绝对不会有什么不测,且在石琉出现那一刻,臣已经命人将画好生收起秘密送到了礼部,转他们呈送宫内保存。”
正在此刻,外头果然有内侍来报:“礼部尚书大人求见,说是要进献《千里江山图》给皇上。”
皇帝的目光阴晴不定,又过了半天才笑道:“不愧是爱卿,算计的真是周全。”
张制锦俯首:“微臣不敢。”
——
自此,石琉便留在了国公府内,朝夕探视照看七宝。
从那日流血晕厥后,七宝再度醒来,却喜没有别的症状,只不过石琉一时也不敢再跟她提张制锦了,只先给她服着药调养着。
有石琉在府内坐镇,张制锦也安心了许多,又因朝廷事务繁忙,当下只得竭力收心先料理政事。
这天,国公府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来客并非别人,竟是永宁侯府的程弥弥,程弥弥并非一个人来的,她随身的奶娘还抱着襁褓中的奶娃娃。
苗夫人看着那孩子白胖可爱,着实喜欢,亲自抱了过去看了半晌。
程弥弥笑容谦和温良,因欠身对苗夫人道:“妾听我们侯爷说,七姑娘的身子有些不好,当初妾蒙难的时候多亏了七姑娘仗义相救……所以特意带了这孩子过来探望。还请夫人允准。”
苗夫人见人家一片好意,又是永宁侯府的人,哪里有不从之理,只说道:“这当然使得,只不过七宝病的古怪……倘若有些言差语错……”
程弥弥不等说完,已忙笑道:“夫人说哪里话,妾只求见七姑娘一面,盼着她大好罢了,难道竟怕七姑娘得罪妾吗。”
当下苗夫人便亲自陪着她来到暖香楼,此刻将近正午,虽然日色炎烈,幸而那棵大樱花树遮天蔽日的,挡出了一片荫凉。
七宝坐在秋千上,也并不叫丫鬟摇晃,只是抱着秋千的绳索怔怔地发愣,双脚在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踢一踢。
同春等都站在旁边瞧着她,突然看程弥弥来到,均都吃了一惊,忙迎过来。
程弥弥温声道:“我是来探望七姑娘的。”
同春欲言又止。
程弥弥已经走到七宝身前,微微俯身道:“七姑娘,可还记得我吗?”
先前苗夫人跟程弥弥进门,七宝却并没有抬眼看一眼,好像并未察觉,直到此刻才抬起眼皮看来。
当对上程弥弥的目光之时,七宝的眼中流露诧异之色,然后又缓缓地说道:“程……姑娘?”
程弥弥微笑道:“许久不见,还以为七姑娘忘了我呢。你可还好吗?”
七宝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目光下移,落在了程弥弥的右手上。
程弥弥的右手却躲在袖子里,毕竟太过惊世骇俗。但是程弥弥却即刻发现了七宝的目光变化。
只听七宝说道:“我、我还好……你呢?”
程弥弥道:“托姑娘的福,我还过得去,对了,今儿我特意带了铭儿前来,姑娘还没见过他呢。”
说话间,身后的奶母上前,弯腰将小公子递了过来。
那小婴儿仿佛才睡醒,张着嘴打了个哈欠,看着甚是憨态可掬。
七宝盯着那襁褓里玉雪可爱的婴儿,蓦地站起身来:“啊……”
这会儿苗夫人,同春等都围了过来,担忧地望着七宝。
苗夫人勉强笑道:“七宝啊,你瞧瞧看着孩子,是不是很像是你裴大哥?”
她特意说“裴大哥”,真真害怕七宝突然又叫什么“三姐夫”。
七宝直直地看着那孩子,呼吸有些急促,终于她看看裴铭,又看看程弥弥,脸上又掠过一丝恍惚:“这孩子、真可爱。”
程弥弥微笑道:“这孩子能有今日,还要多谢姑娘呢。对了,姑娘知道他的名字吗?是我们侯爷亲自给起的,单字一个‘铭’,便是铭记不忘的意思了。”
七宝盯着她,眼睛慢慢地红了起来,却不言语。
直到此刻,苗夫人悬着的心才缓缓放下。
而同春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心头微动:之前七宝见到裴宣,口口声声地“三姐夫”,怎么今日见了程弥弥,竟然并不十分觉着意外?连同他二人的孩子也一并毫无隔阂地接受了?
——
这日程弥弥去后,到了晚间,七宝突然对同春说道:“我近来觉着心里发闷,也许是吃药吃了太久,很不舒服,你去跟太太说,我想去外祖母家住上两天。”
同春瞅着她说道:“姑娘,这会儿石先生正在府内,不如再过一段日子再去苗家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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