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胜指着汴河,一脸怜惜。
徐焕失笑出声,丁泽安凝神听着,他总觉得,先生在下一局棋,他正努力的想看到先生在哪儿落子。
“赵永富就不一样了,赵永富是独子,赵贵荣半路富贵,前半辈子日子太苦,对这美人儿,早就有心无力了,有了赵永富之后,就节欲养生保命,这么说起来,其实还是常家富贵些。”
郭胜松开缰绳,由着马自自在在的信步往前,他在马上,自自在在的晃着,和丁泽安说着闲话。
“先生,这赵贵荣不过管着一万来亩地,又都是小弓地,我仔细算过,就算把收益全截留下来,也供不起赵家那样的富贵,这中间的关节在哪里?”丁泽安忍不住问道。
“赵贵荣胆大包天,以后你就知道了,不是我不告诉你,是我也没查清楚。”郭胜甩了个鞭花,嘿嘿笑道。
“六哥儿不会有事吧?”徐焕突然问了句。
丁泽安脸色微变,急忙看向郭胜。
“六哥儿能有什么事儿?放心,肯定没事,六哥儿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我还活不活了?”郭胜满口打保票。
丁泽安忙看向徐焕,见他哼了一声,就没再多说,顿时一颗心落定了回去。
一行人进了东水门,在观音院吃了顿素斋,再往里,人声鼎沸,马就骑不动了,金贵叫了个长随牵着马绕道送回去,自己带着人拱卫着郭胜等人,沿着汴河缓缓往里走。
到了州桥,正迎上远远而来的新酒队伍。
走在最前的,是去年的新酒第一,三丈多高的白布上浓墨泼洒,写着什么迎仙库高手酒匠,醖造一色上等醲辣无比高酒,呈中第一等等字样,四五个大汉举着,走的虎虎有声,竟有几分威武之意。
布牌后面,就是一车一车的新酒,一身雪白衣裤的酒坊伙计,用长长的舀子,盛出酒,送到提着成筐最便宜的粗陶酒杯的伙计面前,伙计举杯接了酒,递给路边的人。
两排酒车后面,是京城几乎所有的女伎。
开新酒这事之所以热闹非凡,酒占三成,这女伎,要占七成。每年开沽新酒,也是女伎们争辉斗艳,明里暗里排行论坐的时候。
女伎们都侧身骑在马上,马前一个精壮漂亮、一身黑衣的汉子牵着马,一路过来,排列分明,最前面的,是京城公认的上上等,戴着亮丽逼人的金灿灿宝石冠子,销金轻纱,极尽奢华,或矜持或柔婉,招摇而过,两边的闲人尖叫着调笑着,往一个个骑马缓行而过的女伎身上,扔着鲜花绢花。
“一等确实个个不错。”徐焕看着一等过完,点评了一句,“二等最没意思,三等参差不齐,最有意思。”
“你舅舅的话,也对也不对,这二等里……”郭胜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后面一阵哄然打断,郭胜忙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往后面看。
在二等和三等之间,
他们那天在象棚看到的女伎樱草头上戴着璀璨夺目的红宝石冠子头面,一件销金大氅一头搭在肩上,另一头从马背直垂下去,由两个打扮奢华的小厮提着,那匹马也一样的披满了金,挂满了宝石,这份富贵逼人,看的徐焕唉哟了一声,“这是把全部身家都披到身上了吧。”
“你也太小瞧人家了。”郭胜努嘴示意一左一右紧跟在樱草马旁的七八个长随,两个长随抬着只巨大的竹筐接花,再两个抬着半箩筐铜钱,走在外面的长随,不时抓一把铜钱撒出去。时不时,还有一堆一堆的鲜花绢花从不知道哪儿扔进大竹筐里。
得意无比的樱草后面,跟着辆大车,上面已经堆了足有七八筐满满当当的鲜花绢花。
徐焕看的拍着郭胜的肩膀,哈哈大笑起来。
“这些女伎,以花儿论长短的?”丁泽安看的有点儿明白了,一边笑个不停,一边看着郭胜问道。
郭胜一边笑一边点头,“这样的蠢货,真是……这用力也太猛了,真是……”他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唉哟喂!”看着又一堆绢花倒过去,徐焕跺脚暴笑,“她这不是独占鳌头,这是拿下了一湖的鳖啊!”
丁泽安再也忍不住,噗一声,笑的直不起腰。
第381章 围观者
傍晚,樊楼阔大的一楼布置一新,通往后园的门全部卸了下来,取掉门槛,搭起顶棚,将大堂往外延伸出去,外面天色还很亮,楼内就已经灯火通明。
李夏和秦王并肩站在二楼一角雅间窗内,看着楼下挤挤挨挨的士子,女伎,和指挥着自家伙计,一桶一桶抬进新酒的各家酒坊的掌柜们。
美酒离不开才子,有才子就得有佳人,这会儿的樊楼,几乎聚集了整个京城最好的酒、最美的女伎,和绝对称得上才子的众多士子。
众多才子女伎中间,樱草一支独秀,下巴高抬,昂然站在女伎中间。
三等女伎三五成群,在围在周围的士子的调笑中,还带着或多或少的青涩和拘谨,二等女伎各执酒壶,正殷勤小意的四处游走斟酒陪笑,一等女伎和围在身边的一群士子周旋嗔笑,长袖善舞应酬自若。
只有樱草,三等女伎无人理会她,她也不愿意和三等为伍,斟酒她是不屑的,士子们这会儿对她同样是不屑的,闪亮而突兀的立在中间。
李夏一边看一边笑。秦王跟着笑个不停,“这个叫樱草的,这是想干什么?这捧人的路子好象不对。”
他对怎么捧女伎不懂,不过也能看出来这位樱草小姐这会儿使了大力,错了方向。
“这樱草原来是象棚的引客,你看,生的相当不错。”李夏一边说,一边点着樱草示意秦王。
“她这一身闪亮刺目成这样,哪还能看得到长相?”顿了顿,秦王声音落低笑道:“要是你,哪怕比这闪亮百倍,也只能看到人,看不到衣饰。”
李夏呃了一声,笑的垂下了头,秦王侧头看着她笑。
李夏笑了一会儿,转身从旁边一排新酒中拿了一杯,又拿了只空杯子,倒了一半出来递给秦王,“你酒量好不好?”
“过得去。”秦王接过杯子,举到鼻子下闻了闻。
李夏重新趴回去,抿了口酒,品了品,看向秦王,秦王也抿了一口,冲李夏点头,“这酒不错。”
李夏将杯子里的酒倒给秦王,“这酒我不喜欢。”
秦王伸杯子接了酒,一边抿着,一边听李夏接着说樱草,“她要是不这么闪亮,还是很有几分姿色,又很会做引客,至少这会儿,赵永富迷得很,据说在她身上,已经用了十几万银子了。”
秦王听的眉梢微挑,十几万银子不算少了。
“这樱草么,有点儿心眼,大约也知道赵永富这迷恋不能长久,想借着赵永富立起招牌,就打上了这开酒节的主意,她这浑身上下的装扮不算,光买花买喝彩,据说赵永富就拿了两万银子出来。”
“这能用得着两万?”秦王失声笑起来,话没说完,转头看着李夏,稍稍凑过去些,压低声音问道:“郭胜经的手?”
“我没问啊,反正花了两万银子这事,是郭胜告诉我的,我也觉得这赵永富大约是找错了人,找了家工钱最贵的。”
秦王一边笑一边点头,找了郭胜,两万银子真算良心价了。
“对了,”秦王突然想起来李文岚带头上书恩科的事,“六哥儿要上书求恩科这事,郭胜说你知道?”
“嗯,是我给六哥出的主意,昨天听六哥说,已经有一百二三十个士子联上名了。”李夏应承的干脆爽利。
“全具有死了,皇上这一阵子心情不好,脾气也不好,恩科他不会开的,你这是为了六哥儿的清名?”
“不是,一是六哥被人欺负了,出出气,二来,那帮士子,”李夏往楼下努了努嘴,“太闲了,给他们找点事做做。”
“你不会还有什么后手吧?郭胜这一阵子好象忙得很。”秦王带着几分疑惑,这联个名上折子,算事儿?
“我没有,郭胜忙的不是我的事儿,他一直挺忙的,吵起来了。”李夏说着,努嘴示意楼下。
楼下,一个长相精致,眉眼间带着几分傲气的三等女伎,正不停的甩着帕子,满脸鄙夷的斜着樱草。
樱草看起来很是激动,手指点着那个三等女伎,声音尖利,“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说清楚!我怎么了?我靠男人捧,难道你们不是靠男人?哪个不是靠男人吃饭的?你们都能靠男人捧,怎么我就不行了?”
三等女伎眼珠往下翻了一圈,哼了一声,猛甩了下帕子,根本没理樱草,转个身,脸上的鄙夷浓的化不开,“真是不要脸。”
“我就是靠男人靠银子!”樱草却没听到她这一声不算低的不要脸,猛一个转身,冲身侧一个一等女伎尖利叫道:“你不是靠男人?围着你的不是男人?一把子谁不是梅香?你凭什么瞧不起我?我就是靠银子怎么了?真金白银!”
李夏托着腮,兴致十足的看着樱草,秦王眉头微蹙。
楼下的樱草已经带出了哭腔,“……你们欺负人!凭什么?谁不是靠男人?你们这一群男人没银子,穷酸!酸丁!你们这是妒嫉!你们都妒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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