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夏忍不住笑,一边笑一边曲膝还礼。
江延世被李夏笑的跟着笑起来,还没站直,又拱手往下揖了半礼,“失礼之处,还请九娘子担待一二。”
“不敢当,江公子要是先看到我,那倒是失礼了。”李夏知道他这陪礼陪的是扯谎的那个礼儿,深曲膝还了一礼笑道。
江延世满眼的赞赏,转向李文山笑道:“来接六哥儿?这个时辰,还早得很呢。枯坐无趣,要不,我请两位到旁边法云寺品茶赏牡丹如何?正好偿了我欠两位的茶债。”
李文山拧眉犹豫,李夏眼睛里亮光闪动。
她差点忘了法云寺的牡丹,她想要看一看,还有法云寺的牡丹!
法云寺的牡丹跟江延世一样,只灿烂了短短十余年。
法云寺的牡丹,她只听古玉衍说过一两回,却印象深刻。
古玉衍头一回跟她说起法云寺的牡丹,是因为一个被押送到京城的和尚,金拙言定了秋后斩,古玉衍没办法,只好求到她那里,希望她能法外施恩,饶了那和尚一命。
这个和尚,就是现在法云寺的主持云空。
云空是个极其不通人情世故,脾气怪异的高僧,爱养牡丹,会养牡丹,只养牡丹。古玉衍说他是借养花而修行。
云空怎么认识的江延世,古玉衍也不知道,他知道云空的时候,云空已经是法云寺的主持,法云寺已经在江延世的护佑之下。
云空养牡丹,却极其厌恶别人靠近他的牡丹,江延世除外。
江延世死那天,云空挖出法云寺后园所有的牡丹,堆在一起,浇了不知道多少油,一把火,烧尽了牡丹,也烧了半条朱雀门街,国子监,太学和贡院,都烧成了一堆灰烬。
古玉衍跟着江延世,到法云寺看过两回牡丹,古玉衍找她求情的时候,说云空罪不可恕,可是那牡丹太好了,他是为了牡丹,向她求不可恕之恕。
江延世看到了李夏眼睛里跳过的亮光,眉梢微挑,眼神里都是疑问,李夏看着他笑道:“我听郭先生说过一回,法云寺的牡丹是京城一绝,是真的吗?”
“各花入各眼,这要姑娘亲眼看了才能知道是真是假,法云寺离这儿很近,到前面街口,转个弯就是了。”江延世看看李夏,又看向用力拧着眉的李文山。
“去看看吧,看几眼就回来,不耽误接六哥。”李夏拉了拉李文山的衣袖央求道。
李文山拧着眉,一脸无奈,“好吧,那就烦扰江公子了。”
江延江没答话,只笑着欠身抬手,作了个请字手势,让过李夏,和李文山并肩出了茶坊,在众小厮护卫拱护之中,果然没走几步,就到了法云寺门口。
法云寺大门紧闭,江延世引着李文山和李夏,径直走向旁边角门,离了四五步,角门从里面拉开,几个长随垂手侍立,让进江延世和李文山、李夏三人,重又关上了门。
法云寺里清静的就象那天的明州馆子里,江延世带着两人,绕过大殿,径直进了看起来十分宽阔的后园。
后园里只种了牡丹,地栽盆栽,高低错落,密密匝匝,数不清有多少牡丹,这会儿正是牡丹最盛的时候,放眼望去,娇艳夺目,令人眼花缭乱。
“这法云寺的牡丹,果然名不虚传。”李夏低低感叹了句。
“郭先生大约是听古六说起的这些牡丹。”江延世落后李夏半步,和李文山并行,随着李夏的步子快慢往前踱步,“去年我请古六来过一趟,有些晚了,他看的是残花,不如这会儿,盛开之势将成未成,这几天的牡丹,才叫国色天香。”
园子看着宽阔,其实不算大,几句话之间,三个人就到了一间高出四五级台阶的草亭里,这高出的四五级台阶,足够让人站在草亭里,就能将整个园子收于眼底。
草亭中间摆着茶桌,一角放着只小小的红泥炉,草亭四周摆满了盛开的牡丹,站着,能看到整个园子的美景,坐下,眼之所及,也都是一朵朵、一株株的国色天香。
江延世慢慢转着折扇,看着站在草亭门口,慢慢转着身,一脸惊叹的欣赏着满园牡丹的李夏,嘴角笑意隐隐。
李文山挨盆看着草亭四周摆放的牡丹,一边看一边赞叹不已,“这盆这么小,一二三四……足足开了十六朵!这十六朵花排的真好看,这花是天生的?”
李夏转头白了他一眼,江延世顺着李夏的目光看向李文山,笑着点头:“五郎好眼力,都是天生的。”
李夏失笑,微微掂起脚尖,轻快的转了个身,进了草亭,坐到茶桌旁,招手叫李文山,“五哥别看了,咱们还是喝茶吧,省得人家笑话你眼力好。”
“九娘子这话真是冤枉我了。”江延世坐到李夏侧边,将折扇递给小厮,一边稍稍挽起袖子准备沏茶,一边笑道:“头一回看到这些花,我也跟五郎一样,把那盆花儿翻来倒去的看,就以为那些花是别的地方剪来,攒到一起的。”
李夏看着提起银壶正要烫杯子的江延世,“还是让小厮沏茶吧,省得我和五哥又想看花,又想看你,眼睛不够用。”
江延世手里的银壶一歪,水差点倒到桌子上,“九娘子这话……唐突了这些花儿。”江延世一边说着,一边放下银壶,招手示意小厮。
李文山坐在江延世对面,看着将银壶茶滤等收拾下去,重新布置茶桌的小厮,笑道:“阿夏说的对,不过我觉得还是江公子沏茶更好看,花儿是死的,不好看。”
“五郎和九娘子今天是专程来打趣我的吧?”江延世微微蹙眉,摆出一脸苦恼,“若论生得好,谁能比得过贵府六哥儿?若论灵气,九娘子一人独占天下灵气十之八九。”
江延世一边说一边摆着手,“咱们是来赏花儿喝茶的,这儿花香太浓,茶里的花香,连我也喝不出来了,是我疏忽了,这一趟就是赏花,茶就算了,回头我另寻好地方,补五郎和九娘子那一场茶。”
江延世连说带笑,转了话题,“这一本是云空禅师新种出来的,有满园红霞的艳,又有赵粉的娇,前儿云空请我起个名字,我看……”江延世站起来看了看,重又坐下,“巧了,正好九朵,就叫九娘子吧,花如其人。”
李夏眉梢微挑,正欣赏着一盆牡丹的李文山看向笑看着李夏说话的江延世,又看向李夏,突兀的问道:“这里的牡丹都有名字?这一本呢?我觉得这一本好看。”
“嗯,那一本是金阁,明黄璀璨,我也很喜欢。这园子里的牡丹,各有各的姿态,名品却不多,云空从来不理会哪是名品哪是凡品。”顿了顿,江延世看着李夏解释道:“云空是这寺里的主持,这些牡丹都是他打理出来的。”
“会种牡丹的主持?肯定也长袖善舞。”李夏转头打量着园子。
江延世笑起来,“这一趟你猜错了。要说长袖善舞,云空就是个穿半臂的,连袖子都没有。他在佛法上造诣深厚,除了佛法,只爱牡丹,性子孤僻古怪。这园子里的牡丹,大约也只有我时常来看,偶尔邀一两个好友,刚才你说,郭先生听人说这园子里牡丹极好,这人,只能是古六了。”
“这么好的牡丹,被你深锁内院,不为人知,真是可惜。”李夏感叹了一句。
江延世眉棱微动,微微欠身笑道:“姑娘可不能这么说,延世不是那样的人。这牡丹是云空的牡丹,他不想为世人所扰,力所能及,我必定依他的心愿,他若希望为天下所知,我必定替他倾力宣扬,一切都随他的心意。”
“这个云空真是个怪人,养了这么多牡丹不让人看。”李文山接了句。
“确实是个怪人,世人只爱长袖善舞、平常随和之人,云空这样的,愿意护佑的人极少。”江延世看着李文山,话说到尾,却瞟向仰头看着一株牡丹的李夏。
小厮奉了茶上来,李夏端起杯子,抿了几口,站起来,欣赏着满园的牡丹。
江延世和李文山对坐,眼角余光瞄着李夏,和李文山说着话儿,“这三场考试都是唐尚书亲自主持,六哥儿上一场考了头名,这一场必定不差,就算不能第一,一个内圈是必定的,六哥儿的才华人品,几年之后,京城就又多了一道景致。”
“江公子过奖了,六哥儿上一场那个头名,不过是侥幸。”李文山赶紧替弟弟客气,不用几年,他觉得他弟弟现在就是道景致。
李夏转了几步,出草亭,下了台阶,沿着一块块大青石连起来的花间小径,慢慢走着,一本本欣赏着这园子里的牡丹。
江延世喝了两杯茶,示意李文山,“令妹是爱花之人,咱们也到园子里看看?”
李文山站起来,和江延世一前一后出了草亭。
李文山心不在焉的赏着牡丹,瞄着四周,现在不知道什么时辰了,上一场就散的就早,小厮都哪儿去了,刚才草亭里连个滴漏都没有……
李文山瞄着江延世离他三五步,弯着腰看着一株牡丹看出了神,悄悄退了两步,转上岔路另一边,到门口找小厮问一句去了。
江延世仿佛没留意到李文山哪儿去了,也没留意到他不知不觉走到了李夏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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