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宰一笔行云匾,捧得千金无处得。
这辞句中一字千金的书法名家“玉宰”,便是世人对凤瑾的美称。
所以,用低调的奢华来形容凤家,实在再恰当不过。
只是凤家这份含而不露的作风,唯独在疼爱女儿这一点上完全看不出来。
从梧桐院一路走到华荫院,十步一美景,假山亭阁,水榭画廊,无不让人赏心悦目。
凤举的眼眶却越来越红,行进的脚步也越来越急。
前生的她只是知道父亲疼爱她,而母亲总是很严厉,少有笑容。可她从未想过,父亲终日忙于政务,又不喜梧桐院这种奢华明艳的格调,梧桐院里的一草一木,栖凤楼里的一桌一椅,实则,都是母亲的心血。
清风拂面,凤举眨了眨眼睛,泪水不经意间便湿了眼帘。
……
谢蕴正用着早膳,大丫鬟绿春匆匆忙忙从外院跑进了暖蕴堂。
“夫人,大小姐来了!”
谢蕴端着汤碗的手在半空忽地顿住,过了好半晌都没有动静。
伺候用膳的大丫鬟晨曦悄悄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对面,对面正站着一个约摸四十多岁的妇人,端庄温婉,正是跟在谢蕴身边将近二十年的哑娘。
哑娘看了眼谢蕴,默默上前去接她手里的汤碗。
对上哑娘暗含鼓励的眼神,谢蕴才暗暗舒了口气,平稳地把汤碗放下。
“绿春,你去门外候着吧,人到了就直接请进来。”
“可是夫人,大小姐人已经在门外了……而且……”
绿春欲言又止,这让谢蕴和哑娘不禁既惑且忧地对视了一眼。
而此时的凤举正端端跪伏在暖蕴堂门外的台阶下。
跟随而来的五六个婢子不明就里,可也只能跟着她一起跪着。
她原本只是想来打个招呼,可一路行来情由心生,她觉得自己前生今世都欠了母亲这么一跪。
母亲自小对她要求格外严苛,她一面羡慕别家母女的亲昵,一面怨怪着自己的母亲狠心凉薄。
久而久之,彼此疏远,旁人的蜚短流长反而对她影响更深。
人们总说,凤家主母谢蕴是商户之女,出身卑贱,又说她不顾廉耻对凤瑾穷追不舍,凤瑾实在没办法才娶了她,还说她悍妒成性,狠戾毒辣,诸如此类凤举听得太多了。
虽然这些都是左阴庶室那一家人有心挑拨,故意把这些话传进凤举耳朵里,可她自己生为人女,厌弃生养自己的母亲,不孝就是不孝,纵有千般万般的理由,也难以为自己脱罪。
所以这一跪,她应当行之,也必须行之。
谢蕴一出来看到的便是如斯景象,她站在廊上,清亮慧智的眸中泛着碎光,久久无言。
卷一:衣冠华陵,步步锦绣 第二十四章 共膳冰释
母女两人,一个站在廊上,一个跪在廊下。
谢蕴没有开口问女儿为什么跪,凤举也没有开口解释自己为什么跪。
也许,对于血脉相连的母女,言语已经成了多余。
清晨的暖蕴堂院落里,鸟鸣啾啾,却着实寂静得叫人心酸。
“地上寒气重,起来吧!”不知过了多久,谢蕴才开了口。
在凤举的记忆里,母亲的语气从未像现在这样温和过。
大概有,也许,一直有,只是她从未用心去感受过。
大丫鬟晨曦正打算去搀扶凤举,可临了却是停下了脚步,蹙眉瞪向凤举身后的婢子们。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大小姐搀起来?大小姐素日里真是白疼了你们!”
她这是在帮凤举敲打下人。
凤举就着丫鬟的搀扶起身时,不着痕迹地打量了晨曦一眼。
母亲身边有四个最信任的近侍,哑娘、檀云两位姑姑,晨曦、绿春两个比自己略长几岁的大丫头。
从前她从不留心,如今看晨曦一身浅珊瑚色的交领束腰襦裙,裙裳、钗环、胸针都是朝颜花的式样,整个人便如朝霞里盛放的朝颜花,清新秀丽中自有一股精神。和机灵好动的绿春可谓各有千秋。
凤举发现,母亲身边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眼睛里总透着一股机敏。
她并不知道,在她打量谢蕴身边人的时候,谢蕴也在观察她。
谢蕴问:“用过早膳了吗?”
凤举摇了摇头,“尚未,原打算赶早去栖霞寺,所以沐浴梳妆完就来给母亲请安了。”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秋香襦裙的妇人快步从外院赶了进来,远远的就亮着嗓子笑道:“出行也不急于一顿早膳的工夫,送大小姐去栖霞寺的车马随从准备得妥妥的,奴婢一大早就清看了不下三遍,大小姐就先安心陪夫人一块儿用过早膳,再动身不迟。”
来的正是谢蕴身边的檀云姑姑,颊边两个酒窝,总是笑脸迎人。
谢蕴犹豫了一会儿,才抬手握住了凤举的手,“你身子弱,吃了饭再去吧!”
凤举怔怔地看着母亲的手,没有拒绝。
原来,母亲的手是这样的温暖。
这一次,再不会有左阴庶室的挑拨,她想多了解一点这个一直被自己误解厌弃的母亲。
“为何不见父亲?”
檀云笑道:“宫里一早就来人把家主请走了,想来定是朝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哑娘欣慰地看着谢蕴母女终于坐到了一起,眼里不禁泛起了泪光,她满心欢喜地帮凤举盛饭布菜。
谢蕴瞧见女儿乖巧得体,对哑娘也没有表现出一点反感疏远的意思,心才稍稍放宽,向檀云问道:“你去看得如何了?都可靠吗?”
“回夫人,安排了一辆双驾马车,二十个精挑的府兵护卫,这些原本就是几天前就准备好了的,所以也没什么大问题,奴婢早上又在马车里添置了些软褥茶点等细物,好让大小姐路上更舒适些。另外两队先行府兵黎明便已经出发,负责沿途清道,并去栖霞寺早做安排。”
“嗯!”谢蕴一面点头,一面思虑着。
卷一:衣冠华陵,步步锦绣 第二十五章 识人眼光
今日的谢蕴穿着一袭玫瑰紫的家居式广袖曳地长裙,上面用金线绣着精致的牡丹纹路,欲堕不堕的鸦云髻边两支紫玉金步摇摇曳生姿。
整个人看上去娇丽明媚,体态慵懒,独这一份养尊处优的气派,便是多少出身望族的世家夫人也比不上的。
更妙的是,谢蕴饱满的唇角下方天生一颗朱砂美人痣,一颦一笑都透着一股娇媚风流。
明明容色并不算如何出类拔萃,可就是让人见之难忘。
凤举悄悄在心里道了声:难怪!
“怎么,我身上有何处不妥吗?”
谢蕴转眸就看见女儿正眼巴巴地瞧着自己,一双琥珀凤眸闪闪发亮,不禁生出些疑惑。
面对女儿的突然到来,她心中其实很忐忑。
凤举只是淡笑着,轻轻摇了摇头,“不是,只是想起许久不曾这样与母亲共膳了。”
她心里却是在想:难怪少时被誉为华陵第一美男子的父亲甘愿弃了满城的狂蜂浪蝶,娶了母亲这么一个商户之女,不仅许了正妻之位,还许诺此生绝不纳妾。
在这个时代,人们对于门第出身极其看重,高门士族与寒门庶族绝不通婚,否则便是有辱门庭,会被世人耻笑。
以谢蕴的出身,就算她家里曾是北燕雍州的巨富,可士农工商,商户永远是末流阶层,她就算是入凤家为妾,在旁人看来都算是抬举了。
凤举想得越多,心里就越难过。
父亲顶了多少压力,对母亲的用情就有多深,母亲的眼光很好。
可反观自己,为了促成与萧鸾的婚事,所有的压力都是她自己扛的,萧鸾其实根本没为她做任何事,到头来……
从一开始她就看错了人。
忽然,哑娘轻轻点了一下凤举的肩膀,关切地望着她。
绿春也瞥见凤举脸色异常,问道:“大小姐是不舒服吗?”
凤举笑着应付:“无妨,大概是今天忽然起得早了点,不大适应。”
谢蕴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转对檀云道:“一应随从的名册都记录好了吗?”
“是!”檀云从袖管里取出一本折叠小册,“包括栖凤楼里要随行的六个人也都记录在册,一个不少,请夫人过目。”
谢蕴大略看了一眼,说道:“绿春,去告诉未晞,让她随大小姐出行,玉辞就由你先照应着。”
“是,奴婢这就去!”
绿春的腿脚总是最快的,说完就跑了。
谢蕴这么做的原因凤举理解,自己这次出行看着带的人多,但除了车夫护卫,伺候的六个女婢都是凤清婉安排在栖凤楼里的,没有一个真正靠得住。
谢蕴见女儿没有拒绝自己的安排,心下宽慰,想了想又看向哑娘,“哑娘,你也跟着去吧!”
这话正好合了哑娘的意,她连连笑着点头。
凤举正喝着雪耳白果粥,不经意间看到了谢蕴右手中指上的紫玉戒指,忽然想起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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