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商贩其实没多少身家,赎身银子里头有一半是苏锦娘自己多年来存下的梯己。而她走前,老鸨根本就不许她再回自己屋里头去,所以除了当时身穿的那一身衣裳,其余的什么也没能带走。
苏锦娘的首饰匣子里,值钱的多半早就被悄悄换了现银,倒是有一只木簪子,又旧又破,却一直被珍而重之的藏着。这样一来,便归了苏芸所有。
而如今这跟簪子,自然是落到了苏仁手里。
如今老板娘头上也有簪子,虽不是什么值钱的精致款式,却也是银子打的,十分大方新颖,她一面招呼孩子回里屋去吃饭,一面又不住往里头这桌客人的方向打量。
陈青鸾难得见苏仁这样犹豫,也知道是近乡情怯,便道:“既然已经知道她如今过得很好,那便不打扰她了?”
“勉强糊口的穷日子,哪里好了?”话是这样说,可却没否定她的后半句话。贸然相认,确实不合适。
他与陈青鸾,就算如今手握世人都艳羡的滔天富贵,可个中艰辛,只有当事人才说得清楚。同样的,与一般人对自己的产业无比眷恋不舍两厢对比,他们也可以洒脱地随时抽身便走。
可苏锦娘呢?她如今的安稳来之不易,怕是很难舍得下。
于是思考再三,还是没有相认。苏锦娘进了里屋去哄了会儿孩子,出来就听小二说那桌有来头的客人已经走了,再一看留下的银子,当真是足够包场的。
都说东厂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恶徒,这传言怕不是故意抹黑的罢,苏锦娘掂量着手里的银子想。
而自此之后,苏锦娘只觉着小店的生意越发顺遂了,不仅再没了偶尔来找麻烦的流氓地痞,就连打秋风的官爷都开始每次都付清银钱。
于是在她丈夫再一次归家时,她便商量道:“如今这生意还算好做,要不你去城那头开家分店罢,也省的用完跑这么远的路,几个月都不着家。”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不过是市井人家的一件小事。当事人万万也没想到,还有人不远千里,将此消息送到了京城里。
“这样大费周章,还不若直接讲明了相认呢。”待禀报的人退下后,陈青鸾打趣道。
历来杀伐果断的主儿,这么纠结起来,真叫人看了也跟着着急。
“没必要,我也就是叫人照看着些,省着她被人欺负了去,是下头的人多事,非要鸡毛蒜皮的事儿也回禀。”
可是底下的人揣摩上意,肯定也是有的放矢。
那已经旧得漆面斑斑驳驳的簪子就放在书架的匣子里,依稀还能看出做的时候十分十分用心。
“哎,你有没有继承公爹的好手艺,改天也给我雕一只可好?”
“本督这双手,或批天下大事,或弹奏美人,就连天子都不曾叫我做过木工活,不过夫人既然喜欢,倒是也可以尝试一下,只不过工价要先说好了才是。”
而“美人”此刻后知后觉地发现给自己挖了个坑,眼珠一转,笑道:“这纤纤玉指还是好好保养,我随口一说,也不是真要劳动你大驾。”
“晚了。”
☆、番外六 海外来使
如今平王同苏仁共同辅政了多年, 表面上还是水火不容, 实际上倒也并非要致对方于死地的关系。只是若他有事要寻厂督夫人而主动邀约,多半会被人直接把消息给拦住罢了。
所以想要约陈青鸾, 也就只好靠着“偶遇”了。
于是陈青鸾在顺路去照看蓬莱阁的生意时,便被已经等候多时的人塞了一封邀请函,地点却是她自家酒楼的雅间。
陈青鸾何尝不知这位老熟人如今正在烦恼些什么,于是欣然赴约。
寒暄过后,直奔主题。慕容钧一脸无奈之色, “罗兰的女子都是这般洒脱不羁的吗?”
陈青鸾忍笑道:“王爷快别这样说,她可是地地道道的大楚人士。”
这话叫慕容钧无法反驳,于是他也只能皱着眉长叹一声。
早在两国正式签订通商条约以先,也偶尔有一些不嫌旅途艰险的商人往返,或走水路,或绕行途中的许多小国。而这位新任使臣的父亲,正是这样一个商人,且他还带着一位如夫人在身侧。
这位如夫人在随他到了罗兰境内时, 正好生下一个女婴。因发觉此间风俗同大楚简直是天差地别,便想着自己本就是个商人妇,且女儿不过是个庶出的,若在大楚恐怕将来的命运也不会比自己好到哪里去,也不知是昏了头还是望女成凤,直接将还在襁褓中的女儿扔到了神殿里。
而这位女儿也是没有辜负娘亲的期待,在孤独院时也没见她愤世嫉俗,反而成长的十分的讨人喜欢, 后来被人收养之后一路顺遂的长大,后来从了军,这番毛遂自荐领了出使的差事,也未尝没有寻亲的意思。她生母给她留了信物,可惜也只叫她知道了自个的汉姓,她自到了大楚之后,入乡随俗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景昭。
这名字一听之下根本分辨不出性别来,于是鸿胪寺的官员起初也并未察觉出有什么不妥。待到人都到了京城,这才后知后觉起来。虽然这起官员队罗兰女子也是处处同男子一样,官也做得,皇帝也当得。可听说归听说,待真到要面对面去接待时,着实犯了不少难。好在她也是军营的出身,于小节并不很在意。
陈青鸾自听说有这么一号人物,便主动去承担了接待使臣的工作,领着景昭在京城中吃喝玩乐。知道她出身来路的人并不多,众人还当她是因着生意的缘故才特意与其交好,并不疑有他。
从景昭口中,她也得知了罗兰的一些近况,皇室与教廷之间的矛盾,已经被搬到了台面上来。女帝从前放手交给大祭司的权力有多少,如今都恨不得要双倍讨回来。就连出使别国这样无关紧要的事务,也是自亲信官员中选了人。
说到此处,景昭便笑道:“也亏着苏夫人眼下在大楚过着这般神仙日子,否则指不定教廷那帮人狗急了跳墙,要骗您回去代替陛下的位子呢。”
众人都以为陈青鸾是如今女帝同父异母的姐姐蓝汐,按这个身份,本是连皇室宗亲都算不上的,景昭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罗兰如今的局势已经剑拔弩张到了何等地步。
这也就是为何她自上回之后,便再没有起过回罗兰的主意。
正经事说多了扫兴,还是吃喝玩乐来的令人愉悦。四处游玩的次数多了,正好有那么一两次便偶遇了平王殿下。于是某位本就是假公济私的海外来使,亲人还没寻到,心上人可是找到了一个。
平王自莫名其妙成了所有皇室宗亲里备份最大的一个后,他的婚事便没人再操心主动张罗了,虽有仰慕他风姿的贵女无数,可能同他搭得上关系的,却并没有几个。于是一拖再拖,直到遇到了这个煞星。
这位景姑娘倒也不是粗鲁莽撞之人,于是也并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只是闲来无事,总是邀平王赏花喝酒。初时平王还当她是个喜爱交朋识友之人,后来便品出些不对来,头疼不已,便找了陈青鸾来诉苦。
眼见着慕容钧将手里的折扇合上又抖开,扇了几下又叹气,陈青鸾强忍着笑故作严肃道:“王爷又何必这样担忧,景姑娘是个使臣,终究还是要回本国去的,你若是不乐意同她深交,直接躲一阵便是了。”
于是那倒霉的折扇便又被开合了几个来回,慕容钧道:“这般生硬的疏远,会不会太唐突了?”
慕容钧一个名满京城的翩翩佳公子,按理来说是不该在应付女人的事儿上这般犯难的。陈青鸾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也不答话,只慢条斯理地吃着蜜饯,又暗自忖度眼前这位究竟是优柔寡断呢,还是本心是并不乐意疏远的。
“平心而论,本王并不厌恶景姑娘,可就如陈掌柜所说,她早晚是要回罗兰的,既然注定不能长久,那么不更是该发乎情止乎礼么?”
全天下不叫她一声苏夫人,而偏偏还喊陈掌柜的,恐怕便只有慕容钧一个了,若是被旁人听去了,恐又要误会些什么。
“既然平王如此烦恼,不若同她挑明了如何?”她笑道,“既然是那般洒脱不羁的女子,想来也是不介意开门见山有事说事的。”
有洒脱大度的,自然也有斤斤计较的,陈青鸾觉着对于一个生意人来讲,后者才更像是夸奖。而看够了平王难得一见的烦恼神色后,她终于还是给出了个主意:“既然邀殿下去的也是正经酒宴,您放心大胆的去便是。景姑娘好歹也是顶着罗兰使臣的名号来此,总不至于当真做出什么无礼的举动来。等酒过三巡,话说出口可当真也可不当真的时候,再斟酌着开口,也能免了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