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她的话,风绍元彻底明白,冲着文谦稽了下首,逃也似的离去了。
见到风绍元走了,下人们立时也忙乱起来。不一会,这灵棚前就跑了一大半。
“华姐儿,”文谦蹲下,以手抚风重华头顶,眼眶微微泛红,“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可好?想来也累了,这里有舅舅,万事有舅舅。”
“好。”风重华颌首,搂住了舅舅的脖子,心里头踏实无比。
文谦既然让她回去休息,那自然是准备与郭老夫人打场硬仗,如果有她在,只怕文谦会顾忌到她。
“回去以后找到许嬷嬷,将你娘的箱笼和库房清点好。”文谦抱紧了风重华,在她耳边快速低语。
风重华先是一怔,而后又快速地点头。
她和文谦想到一块去了。
见到外甥女被丫鬟婆子簇拥着往落梅院方向走去,文谦弹了弹冠帽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挺直了腰板。
文谦从来不是怕事的人,更不怕出事。如果他怕,当初也不会仅凭风重华一面之辞,就将武定候拉入了乱泥中。
可是,他却没想到,他能救得了长公主,却救不回自己的妹妹。
回到落梅院的风重华看起来无比疲惫,往日清澈有神的眸子布满血丝。她拒绝了悯月惜花等人劝她休息的建议,而是急急地寻来了许嬷嬷。
“库房与箱笼可清点好了?”上次她们母女被赶出府时,库房的钥匙虽拿着也将金银首饰都锁了进去,可是落梅院的东西却被人偷走了不少。回来后,风重华整治了一下院子,那些被搬走的东西仆妇们统统交还了回来。
后来,风重华就慢慢地开始把东西偷偷往水杆子胡同搬。
因落梅院常年无人来,根本没人知道风重华已经将院子差不多搬空了。
许嬷嬷抚了抚喉咙,看着风重华明显瘦削的容颜,轻声道:“昨夜就已经收拾好了,一些贵重物品咱们早就搬走了,常戴的金银首饰和细软全部都装在不起眼的匣子里。怎么?现在就要取走吗?”她昨夜上了一回吊,虽是立刻被救下来了,可是颈上却留下了明显的绳痕。
“嬷嬷辛苦了,等事了之后,我再好好谢谢嬷嬷。”风重华拉过许嬷嬷的手,轻轻拍了拍。
许嬷嬷却连连摆手,一个东门大街的铺子就足够她这辈子的花销了。
“姑娘给的已够多了,怎敢再要?”
听了这话,风重华双唇微勾,轻声道:“待丧事完毕,我要为母守墓。”
许嬷嬷顿时怔住了,不解地望着风重华。
“到底是一条命。”风重华轻声长叹,“为她守二十五月,也是应该的。”
许嬷嬷连连点头:“姑娘是宽宏仁厚之人,她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风重华一直在等舅舅回来,想必也要不了多少。
毕竟,马上客人就会陆续来府上吊唁,她做为孝女,是要跪在灵棚中陪哭的。
就在这时,院中传来了脚步声。
风重华的耳朵一动。
“舅老爷,”许嬷嬷忧心忡忡地迎了上去“他们怎么说?”
文谦冷笑,扯了扯头上的孝布,接过可儿奉上的茶一口饮尽,“满府荒唐,行尽荒唐事。”眼角的余光却瞥到罗汉,只见风重华正笑望着他,心中忍不住一软。“你们用过膳了吗?”
见到风重华摇头,他正色道:“不论天大的事,也不能饿着身子。你们先用膳,边吃边说,正好我也饿了。”
风重华知道,文谦这是关心她,忙吩咐小厨房尽快开火做饭。不过盏茶时间,小厨房就端上了白粥和几样清淡小菜。
文谦便坐下来与外甥女一同用膳。
食不言,寝不语。
等到用完膳,文谦忍不住看向风重华,眼中晦涩不明。刚刚他在府里很是闹腾了一番,眼见着安陆伯府的人不着调,荣山海气得将东西砸烂不少,又揪住郭老夫人的领口,几乎要把安陆伯府的人吓死。
最后,郭老夫人惧荣山海再出手,这才尽数答应了他的要求。
他以为自己够有主意了,没成想他这个外甥女,却比他还有主意……
“我方才,又去看了你的……母亲……”说到母亲两个字时,文谦刻意停顿了片刻。
风重华不由垂下头,眼眸微颤,羽睫连抖。
文谦愣了一瞬:“你果然……”
妹妹文若是老来得女,出生后父母的身体就一直不好。可以说,文谦即当爹又当娘的把她拉扯长大。后来,他与周福成亲后,这才将妹妹交给妻子抚养。
他与妻子将妹妹养大,妹妹长什么样有什么特点,他一清二楚。
棺材里的尸体,别人分不清。可他不过瞧了一眼,便瞧出了不同。
棺材里的人与文若长得有八九分相似,可那绝不是他的妹妹。
“舅舅,风府的大娘子已去世了。”风重华缓缓一笑,将大娘子三个字咬得极重。
文谦的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把要说的话吞了回去,“已谈妥了,你娘的嫁妆尽数归你所有,在你未成年前由我保管。另外给你两个田庄和两间商铺用以傍身,我直接给拒绝了,我替你要了二房一半的家产做为补偿。”
说到这里,文谦冷笑数声,“丧事也已谈妥,风府愿出八千两。郭老夫人愿将自己的寿棺让出安葬……你娘。”
“不过他们不愿将亡者葬入祖坟,说是枉死的人不可入祖坟……我想着,正好你也不愿让她入风家的祖坟,就答应了这一条要求,不过我要求他们再出五千两银子另觅风水宝地……”
郭老夫人原本是不同意的,不过荣山海一拳砸烂了她面前的桌子,吓得她半个不字也说不出。
风重华抬起头表情冷静的看着舅舅,“二房没有多少银子,舅舅纵是替我要了一半家产,也不过是万把两。可如果我没有早做安排,死的就是会是我娘。难道他们以为一半家产就可以换得平安了吗?他们不是稀罕安陆伯这个爵位吗?我要让他们永生永世也得不到。郑白锦自以为是平妻,可以随意欺凌我娘。我要她由平妻变妾……”说完,她顿了顿,“舅舅,纵是风家家破人亡,也出不了我心头之气。”
文谦看了外甥女半晌,轻轻颌首。
“好,我一会就以我的名义替你娘请封上表。待丧事完毕后,我就去大理寺告他。告他宠妾灭妻逼死嫡妻,谋害亲女。”
“不忙告,等他何时将郑白锦扶正,何时告他。没有舅舅的文书,他私下扶妾为妻就是触犯我朝律法。”风重华微敛眼皮,唇角浮起讥笑。
听着外甥女的话,文谦的心疼得无以复加。
她们母女俩在风府到底受了多少苦?外甥女为什么如此恨风府的人?
“好,舅舅一切应你。”
第38章天使
这个孩子一定是受了很多苦,要不然不会如此恨风府的人。
文谦心中此时只有悔意。
“舅舅一切依你!”文谦将她轻轻揽在怀里,长吁了一口气。
他文谦今日对天发誓,一定要守护好怀中这个孩子,不能再让任何人欺凌她。
如果上天真的有怒火,就冲他文谦发出就好。
“那边,本想让风绍民摔盆举幡,我给拒绝了。”
听了舅舅的话,风重华就闭了眼,强压了满腔怒火。
摔盆和举幡之举一般是由儿子担任,若是没有儿子就须得让侄子担任,或是从本家寻一个。一旦摔过盆后,就会继承死者的家产。三瑞堂提出让风绍民摔盆,打得就是让他继承文氏财产的主意,到时这二房的一半,依旧还是属于二房。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不老实,还想着这些身外之物。
这样的家族,纵是她今日不出手,将来也必会毁于自己之手。
“真是无耻!”风重华冷笑。
文谦就不再谈论风家之事,转而和风重华说起守孝的事情。
“等办完丧事后,你就跟着舅舅和舅母一起生活吧。”文谦平静了一下如潮的气血,缓缓道,“现在这件事情已不是你与他一个人恩怨,而是牵涉到文府与风府。以后若是你还生活在风府,只怕舅舅不能好好护着你。所以这次舅舅打算拼著名声不要,将你接回家里为母守孝,免得你在风府被人欺凌。”
不过一日,文谦看起来就老了许多。此时穿着一身丧服,若不是双目间略有些神采,看上去如同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文氏‘去世了’风府的人自然悲哀。可是怎及得上他心头之痛?
那是他自小抚养长大的亲妹妹,是他父母深深疼爱的女儿。
幸好,文氏还活着……
如果文氏真于昨夜去了,文谦觉得他的命也会少了一半。
“不,我要为她结庐守孝。”风重华轻轻地道。
文谦心头一跳,伸手轻轻地抚了抚风重华乌黑的头发。一个才十岁的孩子,在墓地守上二十五月,这样的日子怎么受得了?
“在家里守也是一样的,何必非要结庐而居?你还这么小,岂能过这样的苦日子?听舅舅的话,不要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