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宝钗当日也没料到有那么一桩事儿,虽万般无奈又有几分无措。不曾想转天便听到她公公下朝时说,五皇子恐要失势了,不知怎的立时想起黛玉那似笑非笑的话来,“我可急着回去告状呢。”这几日,因她丈夫得了五皇子眼青,二房在家中势头正劲;忽听五皇子倒下,她那大嫂子便开始有些酸言冷语了。宝钗只作没听见,依然孝敬公婆服侍丈夫如故,她公婆心中反是暗赞其识大体。
次日宝钗便向婆婆禀道:“大姐儿周岁那日,因着五皇子侧妃不知为何忽然发作,恐是有些误会,倒让我那林妹妹受了委屈。我想明日瞧瞧她去。”
施母笑道:“亲戚间时常走动总是好的。”况是那么一门贵戚。娶了这个媳妇还能攀扯上荣国府,这竟是想不到的好处。
宝钗笑应了,回去预备了厚礼往荣国府来。
谁知贾赦让凤姐儿领着一群姑娘外带小叶子上大江胡同顽去了,只有李纨邢夫人在家。宝钗本欲打探些朝中之事,偏她二人万事不知,颇有几分失望,只得留下东西回去了。后来李纨倒是说与了凤姐儿,凤姐儿冷笑两声。
当日显见是黛玉受了委屈,她又是东道,连个圆场都不曾打,只顾上赶着送那个也不知猫窝狗窝爬出来的侧妃出去。虽说不与她相干,竟连人之高低都不择,可见不是个有眼色的。乃一笑置之,旁人自全然不知了。可怜施母还盼着他们府里拉扯她儿子呢。
又过了几日,那侧妃王氏终是好了,五皇子预备下厚礼、亲领着她往荣府来。
贾赦那日恰无事,自个儿在书房研究物理教材,听了门吏来报冷笑两声:“来的好,我正愁无处探听。”遂丢下东西往前头去了。
五皇子见他们家下人只将他领到接待厅便不往里进了,颇有几分恼怒。
他身边有个得用的小厮望着贾府的人怒道:“这里可是荣国府待客之所!”
那下人笑道:“自然是的。前两日忠诚王爷来时,我家老爷也是在此处相待。”
说得五皇子一惊,忙喝退了那小厮。
不多时贾赦出来了,向五皇子拱手道:“不知殿下光临,有失远迎。”
五皇子忙上前作揖道:“久仰荣国公大名。”
贾赦笑道:“我最不拘俗礼,请殿下坐下喝盏茶可好?”
五皇子笑应了。
本来贾赦是臣、人家是皇子,落座时应以五皇子居上的。偏古代这些规矩细节贾赦完全不知,穿来这么久也没接待过司徒塬以外的皇族,仍依着习惯坐了主位,五皇子心中暗怒。
贾赦惯于主动,乃先开口道:“殿下不来寻我,我也欲过些日子去见殿下。”
五皇子扯着笑问:“不知荣国公寻我何事?”
贾赦道:“凡事但与我家孩子有关的,我都要弄个明白。故此我想知道当日令侧妃在施家的举动究竟从何而起。”
五皇子大为尴尬,他只知道王氏得罪了林家小姐,并没细问经过,只得道“不知”。
贾赦道:“我这么一大把年纪,琏儿他哥哥若还在,都够当令侧妃祖父了。可否让我见见令侧妃?”说是见见,实乃审问之意。那日之事很是莫名,他总要搞清楚这里头有没有人推了两把。
王氏因是女眷,避在侧室了。五皇子自然也想知道,忙令人将她唤过来。扭回头见贾赦闲闲的饮茶,忽然觉得他此番做派过于淡然,反拿不准是不是他黑了自己一下子,面上露出狐疑来。
贾赦随口笑问:“殿下在琢磨什么?”
五皇子咳嗽一声,乃道:“有一事……不知如何开口相询。”
贾赦道:“请但讲当面无妨。”
五皇子忆起当日郝先生曾言这位荣国公乃是直莽性子,言行越直越得他眼青,遂说:“数日前令公子贾二爷曾日暮时分快马奔去宫中见驾,不知所为何事。”
贾赦奇道:“殿下不知道?”
五皇子苦笑道:“孤王甚是莫名。”
贾赦愣了一愣,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乃指他道:“莫非你让他卖了至死还不知如何死的。”见五皇子面色有几分不好看了,才说,“你是不是有个谋士叫什么郝石?”
五皇子长叹一声:“孤王无能,郝先生日前已悄然离去。”
贾赦啧啧称奇:“司徒塬真是个好上司的。眼见你这艘船要沉了,他倒是先把人弄走。”
五皇子立时肃然起来:“与五皇叔什么相干?”
贾赦摇头道:“你真的不知道么!郝石是你五叔司徒塬的人。原先我只是怀疑,不曾拿准了。偏那日你家侧妃无故欺负我甥女儿,我一怒之下,也不管是真是假,先捅给圣人却再计较。想来陛下后使人查了,我竟没猜错!”
五皇子大惊失色,半日回不过神来。忠诚王爷当年与他老子斗得如何惨烈,他便不是圣人的儿子也知道的,可谓旧怨重重。许久方喃喃道:“怎会如此!”终是跌坐椅中。
过了一会子他忽然拍案:“枉我待他如上宾,言听计从!”
贾赦摇头:“你听了他的主意可没少得好处,人家挺对得起你的。”
五皇子愤然:“我与五皇叔毫无干息,这是构陷于我!”
贾赦嗤笑:“当人家诚心要坑你的时候,你抱怨坑主是不对的。”想了想又说,“你倒应当谢我呢。司徒塬做事不周密,连我都疑心上了,你那府里大约不少人盯着,旁人必也有不少疑心的,不过尚无证据罢了。若非我早早的将这个盖子揭了,你倚仗那郝先生时日愈久、听了他的话愈多,三年五载的再让人铁证如山的兜底掀翻,那会子你年岁也大了、在朝堂做事也多了、各色疏漏也有了。你自想想罢,又岂止今日这般闭门读书便可了结的。”
五皇子一想,不由得透了一身冷汗。
可不是么?荣国公这般浑人都疑心,自己那好三哥能不察觉么?他母家是江南方家,原本势大,族中人才济济。倒还真是多亏了荣国公误打误撞的,若让他们得了证据数年后关键时日再揭出来,自己只怕有死无生了。
恰此时王氏来了,随着几个嬷嬷走进厅来。
王氏早没了往日气焰,乖乖的上来向贾赦行礼。
贾赦摆摆手:“废话我也不多说了,请问侧妃,你与我甥女素昧平生,是从何处听说有这么个人的。”
王氏慌忙瞧了五皇子一眼,五皇子仍沉湎于方才贾赦所言,满面颓然不曾看她。
贾赦冷道:“莫非侧妃竟不记得在何处听何人提起我甥女儿?”
王氏忙道:“妾身是听姐姐说的。”
贾赦皱眉:“你姐姐?”这个王氏他查过,父亲是个从四品京官,她姐姐却不知道是谁。
忽听五皇子在旁阴恻恻的问:“梅氏?”原来郝先生说的“前途绝于女人之手”,竟不止一个女人不成?
王氏连连点头:“正是。”
贾赦早打听到五皇子正妃姓梅,立时明白这王氏怕是遭了梅氏的什么算计。然究其源头只怕仍在这位五皇子身上,遂望着他笑得十分寒碜:“却不知皇子妃又是如何知道我甥女此人的?她二人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的。”
五皇子面色忽青忽白,一副尴尬模样。
贾赦见了以为是他仍惦记黛玉的身份嫁妆,或是胡说了什么引得家中妻妾莫名生妒,遂就此打住不再细问了,生生错过与原五狐狸翻脸的大好时机。
忽然想起一事,乃向那王氏道:“三日前令尊遭御史台弹劾连降两级有我一半功劳,我做的事我当,莫又猜怨他人。”
王氏惊呼:“我爹怎么了?”
贾赦哼道:“他不冤枉,不过从前没人查罢了。我向姜文递了个口信儿,他使人去查的。这满朝文武能有几个干净的,只要想查,总能查出点什么来。他若当真遗世独立、两袖清风的,我们倒也只能作罢了。”
王氏怔了一会儿,指着他尖叫:“你公报私仇!”
贾赦连连摆手:“非也非也,是姜文公报私仇。我甥女儿来日是他家长媳宗妇,你当随便谁都欺负得起的?”
五皇子惊道:“莫非林姑娘订的是姜文大人之长子!”
贾赦点头:“不错,两三年前便定下了。”只是他家自己定下的、我那会子可没答应。“你这侧妃只顾信口雌黄一番,虽说在场的全是些不入流的小官家眷,总归名声不好。却当我荣国府是好惹的?或姜隽之是好惹的?”
五皇子唏嘘了好一阵子,想着自己当日所为,颇有几分好笑。两三年前曾有一阵子姜家四处相看长媳、京中尽人皆知,后忽然没信儿了。原来那会子便定下了这林姑娘。想想他们两家的交情,自己定下来不宣扬出去也是有的。早知道是姜家的人,他哪里会去寻这个麻烦。听说那会子……他转眼看了看王氏,一个念头在脑中浮了出来。
“赦公,此番委实是我们的不是。如今我有个法子,可消弭此事。”
贾赦忙问何法。
五皇子冷笑道:“这王氏当年也曾觊觎过姜氏长子。如今只说她一直嫉恨林姑娘数年,那日终于得见,愤而出言不逊宣泄妒意罢了。”
王氏惊呼“殿下”,满面不可置信,花颜灰败浑身颤抖,若非让人搀着早都瘫倒在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