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严恒没有同情心,实在是他也心烦意乱,刚得了四喜的消息,还不知道上哪里找自己媳妇呢,哪有更多的精力和同情心分给这老头。
六叔跪在地上抹眼泪:“只可怜那姑娘有点傻的,走的时候好不容易挤出来几个字叫我爷爷,为了这一声称呼我也断不能叫她给人拐了去,这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万一给人拐去窑子里,可不是我一生的罪孽吗?”
听倒“有点傻”三个字,严恒心中一动,但一想也不对,四喜是跟严诚等人在一处的,严诚绑她走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吊住自己吗?
他再浑,也不至于把人丢到半路的,但还是下意识问了一句:“你这里怎会有个姑娘?”
驿丞见他搭话了,存了几分感兴趣了的意思,这才好好把话说全了:“那姑娘原本是兴献王府家人带着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不会说话,一问她具不知道的,可她倒是激灵,不想跟兴献王走,又怕那帮凶神恶煞的女人找到,竟跑上楼来藏到我房里,那些人倒是四处找来着,如何会想到那丫头藏…….哎哎哎……军爷,你倒是听我说…..嗷嗷嗷!”
严恒哪有心思听他说来,毫不疑问,这是他的四喜了,他大致也猜到了四喜如今害的是什么病,她不傻,一点也不傻,按照她激灵和搞怪的性子,是绝对能够做得出来这些事情的。
即使逃跑,她也比一般人存了更多古怪的心思,她知道躲在他们身边反而不容易被他们找到,那些以为她傻了的人,自己才是傻的。
听驿丞跟先前那个婆子所说,四喜应该是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一般人认知中的失去记忆只是忘记以前发生的一些事情,而四喜却是失去了她从婴儿时代就学习到的一些东西,包括“语言、说话、沟通……” 甚至于连拧帕子都不会。而尚存在身体里面的一些自然而然的东西,包括饥饿、感官、善恶,这些东西她完整的保留下来了,所以她在很短的时间内学会了拧帕子,也会叫驿丞爷爷,若是一个傻子断然做不到这些。
“那些人往哪个方向走的?”严恒迅速牵了马来,那些人即使走得再快,拖着个女人也不会快过一匹马。
“他们往那个方向走的,往前走五里有个镇甸,到了镇上可就如大海捞针了。”驿丞说道。
“走了多久?”依旧还是他惯有的冷静风格。
“不到一刻钟,人刚走,二江就来了。”
“好,我知道了。”
“好人呐,这位军爷可真是好人。”围观的人这样赞道。
他们不知道这个“大好人”,此刻当真是要恨死自己了,他心里暗暗下了决定,若是真叫她出事,自己一定把害她的人全部杀死,他也不独活!
***
刚才的那一阵混乱肯定是她造成的,若他是一个喜欢多事的人,肯定会出来瞧个热闹,偏生他不是,等他出来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严恒走时,溅起一阵尘土飞扬。
北方的天,比南方似乎更高远一些,春光如海,眼前一片浩瀚,一目望去没有边。
这个时候的风,如刀子一般,一刀刀割在人脸上,犹如割在人心里。
远方风一起,带着从北方远道而来的黄沙,直往人眼里钻。
严恒不知道前面有什么,还有什么,只知道那里有他的妻,无论走多远,只要她在的地方,才是一个家。
马儿毕竟比人的脚程快,才跑了几步,就看见两个被人打的鼻青脸肿的小混混,坐在地上骂人,也就是驿丞六叔这样老眼昏花的人,才会把这样的人看成官府的官爷。
“刚才那个人的拳头也不知道是不是铁做的,咋这么硬,老子这辈子都没挨过这样一顿毒打,真他妈的狠呐!”
“都是你,要不是你在路上就忍不住了,怎会被人打一顿!”
“还怪我了,你还不是一直瞧着人家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严恒:“…….”
这么说四喜是又被人劫走了。
这两个人相互对骂间,没注意到对面的男人眼中冒出了火星…..
砰——!!!
他们断然想不到还未从刚才的击打中缓过劲来,又被人狠狠的揍了一顿,两人本是街头的小混混,听人说驿丞六叔这里有个可带劲的小姑娘,于是弄了两身戏服套在身上假扮官差,谁知道人没弄到手,先后被人打了两顿,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
“说,刚才那个姑娘被谁劫走了!”
严恒终于在镇甸上找到了她,两天没见,说是两年的思念也不为过。
四喜身上穿的衣服被人收拾了一下,人看着也精神多了,就是一身白色的衣衫,在北方的黄土地里面不耐脏,加上这两天风大,黄土灰尘都粘在身上,看着怪别扭的。
她也不哭,也不闹,这会儿正坐在酒楼里面吃糕饼。
身旁的妇人抹着眼泪珠儿轻声问:“相公,你看她是不是傻了呀?”
谁知道四喜对傻这个字很敏感,一听到就用眼睛瞪他俩。
男子连忙安慰妻子道:“哪里傻了,我感觉她能听懂,你看吧,刚才你给了她一块绿豆糕,她还非要把手擦干净了才吃,她可聪明着呢。”
四喜听倒男人夸她,报之以笑。那可不,她这会儿只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咋在别人眼里看着就是傻呢?
不过大叔大婶还真是好人,还请她吃糕饼,她拿起绿豆饼,一小口一小口的放在嘴里抿着。
并对着大叔大婶不时笑一笑。
她满心疑惑不解的是,为什么大婶一直在哭呢,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便从怀里掏出来早上自己洗脸的帕子递到大婶面前。
因为早上阿琳给了她一块抹布叫她洗脸,给她造成很大一片心理阴影,因此她洗完脸就偷偷把帕子藏起来了,北方天气干燥,这会儿已经捂干了,只是在袖子里面藏的太久,有些皱巴巴的。
大婶迟疑片刻,看看她的眼神,又看着她手里皱巴巴的帕子,不知道为啥,哭的更严重了些。
四喜心想,难道她嫌帕子脏了?
她把帕子拎起来,前后给她看了一遍,告诉她并不脏的。
大婶还在抽抽嗒嗒的哭,大叔却说话了:“孩子给你的,你先拿起来,哭管什么用呢?”
四喜听懂这句话了,猛的点头,嘴里不利索的吐出两个字:“不...脏...”
大婶瞬间明白过来她刚才的意思,她以为自己嫌她帕子脏才不接的,按刚才她掏出来时的情形看,这块帕子应该是她觉得很宝贝的东西了,能拿出来给自己,那便是看得起自己了。
她忙接过四喜手里的帕子,擦了擦眼泪,说道:“好孩子。”
听见四喜开口说话,大叔喜不自禁,拍了拍大婶的肩膀,轻声说:“你没听到吗,她跟你说话呢。”
四喜通过一天的磨练,语言能力果然好了很多,她接着说:“我...不傻。”
大叔喜不自禁,连声说道:“不傻,你自然不傻。”
那当然了,傻姑娘怎会在别人哭的时候递帕子,还会告诉别人这块帕子是干净的,不脏的,她会很介意别人的眼光,告诉别人她不傻,不过,她真的不傻。
大叔拍了拍妻子的手,试着安慰她的情绪,并试探性的问四喜:“你——连我们都不认识了?”
第106章
严恒站在门口, 呆呆的看着她, 她冲着他们笑,冲着他们抖帕子, 又用不太清楚的语言跟他们说——“她!不!傻!
她那副模样岂止是不傻, 简直可爱极了。
未曾想过离她这么近, 却那么远,她试图跟眼前的夫妇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 却始终难以表达清楚。
身边的人也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她,这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回敬给对方不屑的表情。
“四喜。”他失声叫了出来,同时也惊到那一对夫妇。
“是柱子啊!”大叔一时没反应过来。
倒是身旁的女人拉起脸来, 满脸不悦:“还好意思来,四喜怎会成这样子了,你给我说清楚!”
四喜有些失神的看着严恒, 眼睛眨巴眨巴,眨了好久,两串泪珠儿掉了下来,她觉得他很熟悉, 有一种不可描述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奇妙,即使她忘记说话,忘记所有的事情, 有一种感觉不可能忘记。
就像是人渴了会自然的想喝水, 饿了想吃饭, 困了想睡觉一样,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应该是个跟她很亲密的人。
“爹、娘,我对不起你们,四喜——”
李有胜打断了他:“你看!”
四喜站起身来,慢慢走到他跟前。
严恒心中一阵乱跳,不知道她要做什么,面前的这张脸,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她的五官,陌生的是她的表情和眼神。
她的眼睛清澈如水,明明有好多话想讲,此刻却不知道如何来表达,如果她能说话,一定会噼里啪啦的说个没完:
“严恒,你为什么要赶来啦,我叫你不要来的。”
“严恒,刚才我在外面哭,你去哪里啦,你妻子在外面难道你不知道?”
“严恒......”
此时她不言不发,只是呆呆看着他,良久,终于说了两个字:“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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