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三人大气儿也不敢喘,伏地无语,贵妃瞧着她们这般形容,不屑勾唇一笑,便懒懒挥了手,轿舆便往前去了。
僖嫔走前留了句话,“进了宫可不比在其他地方,规矩不懂,就多去学学,别总是丢人现眼。”
待到贵妃与僖嫔走远,易选侍与阮选侍才将郑才人扶起来,郑才人只觉得腿都要软了,三人眼圈儿通红,灰头土脸回宫去了。
宁婕妤瞧了方想上前,兰嫔就立在原地,见她如此形容也未多言。宁婕妤想了想还是瞧了眼兰嫔,只沉默不语,兰嫔对她轻柔笑了笑,“在宫里,恩宠、位分是一方面,还有许多旁的东西。宁侍郎在前朝正是得脸的时候,妹妹又姿色不凡,自不必忧心。”
李婕妤向来自命不凡,只在一旁冷眼瞧着,也不与众人顺道,便先回宫去了。
待安嫔与婧美人走远了,慧美人扯了扯贤嫔的袖子,二人方一同往前去,慧美人疑惑道,“姐姐,你说今儿贵妃娘娘是怎么了,这么大的火气,都撒到几个位分最低的新人身上做什么?”
贤嫔低声道,“贵妃一直得宠,这下新人进宫,怎么不醋?况且今日皇上在阖宫面前给足了皇后的面子,第一天贵妃便被新人编排,还是位分不高的民间女,哪有不恨的道理?”
慧美人只啧啧道,“贤姐姐说得是,贵妃专宠近一年,这下今夜皇上不定翻谁的牌子,咱们只管瞧着罢!”
贤嫔又笑,“说不定是妹妹得了恩宠呢?”
慧美人掩唇笑道,“姐姐快别折煞我了,这么好的新人摆在眼前儿,谁还记得咱们旧人呢?这才第一茬新人入宫,往后,有的咱们受呢!”
这一晚,阖宫人都觉着该是僖嫔头一个被翻牌子,皇帝却出乎意料地宣了宁婕妤。
皇后在殿中将新摹的字收好,只闲闲一笑,吩咐小令子下去备着翌日送给宁婕妤的贺礼。
阿喜瞧着皇后端坐,并未开口,方想退出殿内,却听皇后道,“你不必走。”
阿喜顿住脚步,颔首称是,钟离尔瞧着砚台中渐渐干涸的墨,瞧了略局促的阿喜一眼,觉着好笑,“躲什么?怕我心里不舒坦?”
阿喜被她道中心思,只支吾道,“奴婢去给娘娘倒茶来。”
钟离尔也不直接戳穿她,逗趣儿道,“天儿愈发热了,本宫不愿多喝茶,心情还能好些。”
说着起身,往殿外走去,阿喜瞧着皇后挺直的背影,一截玉颈在高耸发髻的衬托下愈显雪白,那份优雅是经年累月维持的大家风范,她恍了一瞬的神儿,随即赶忙跟了上去。
月色湿冷无声,照落御花园一地的梨花,两相遥应着,瞧得皇后缓缓勾起唇角,“梨花满地,若是不开门,倒怪可惜的。”
阿喜犹豫一瞬,还是劝道,“娘娘心中若是不快,便说与奴婢,总比憋闷在心里得好。”
钟离尔摇头,转身瞧她时,冠服的拖尾在青砖上划出漂亮的弧度,她眼中似有星芒,“你们也许不知道,回宫以后,本宫以为再见皇上和乔太后,会难过失控,其实不然。大概是父母家族之事让本宫超脱出儿女情长之外了罢,那时我同师太未说出口的话,今日得以告诉你了,也许终有一日,人心变了,这宫廷也就不是寂寞的了。”
顿了顿,她缓缓长出一口气,仰头瞧着将圆的月,抿唇片刻,轻声道,“本宫此刻,只是十分想念爹娘,却再没有多余的情感分给旁人了。”
她轻轻笑起来,颜色胜过天边一轮凉月,“今夜不止你不信,本宫也不信,如何心底竟没有一丝波澜,毕竟我从前是那样善妒的人。大概从此以后,他同谁好,与谁白头,与我都无关了。说来好笑,以前我想着同他子孙满堂,老了也要亲密无间,我觉得夫妻间本该是这样。可今天他与我在宫中嫔妃面前做融洽恩爱戏,我才终于懂了,名分与情爱本不相干,我可以继续做一个合格的妻子和皇后,也许还要这样过很多年,但我与他,确然已结束了。”
园中拐角的一处垂柳,生得枝繁叶茂,一树的新芽皆是柔顺的模样,本该在乾清宫中的帝皇只带着江淇,二人并未提灯,就立在这树下,被柳条遮掩了身形。
她在一树皑皑繁花之中转首,衣袂翻飞如同月宫仙子,字句缓慢道,“我断不思量。”
阿喜默了片刻,轻声唤道,“娘娘。”
她未说出口的心思,却都被暗处的二人清楚知晓——
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
将你从前与我心,付与他人可。
他看着他的皇后从阿喜手中接过灯笼,容颜与三年前他初见她分明无异,行止神色,却判若两人。
他永远记得她当年鲜活灵动的模样,她是他心中永远的小姑娘。
可他已亲手杀了当年他的尔尔,如今站在他面前的,是已对他死心的皇后,他甚至还暗自庆幸,她还能这样留在他的身边,与他一同被困在这牢笼里。
那些年上元夜游,描眉挽髻,对火烹茶的一生是一生,如今相敬如宾,步步算计,虚与委蛇的一生,何尝不是一生。
终归只有一个一生,只要是他们一同度过,仍是白头皓首。
有莹白的飞花落在皇后肩头,江淇见皇后身影已远去,瞧见连烁垂下的右手,在明黄的袖口处握紧,顿了顿,还是低声道,“皇上,不若臣去乾清宫传话,叫宁婕妤先……”
连烁却蓦地打断他,哑声道,“不必了,宁婕妤已经等了很久了,朕总要回去的。”
皇帝说罢便带着他步出了御花园,经过园门石,却踉跄了一下,连烁随即将右手按住了胸膛处,身后江淇挑眉一惊,忙伸手扶住了连烁的手臂,连烁俊逸的面庞在月色下更是苍白了几分,阖眸缓了一瞬,方抬手示意身后人,“朕无碍,今日也辛苦你了,早些回去罢。”
江淇颔首称是,目送帝皇看似高大无比的身影离去,抬眼瞧了瞧眼前熄了灯火的坤宁宫,静立片刻,绯红的衣角飞扬在春夜风中,方踏着一地碎雪,转身往东厂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能伤害你的,都是你爱的。
其实说实话我站钟离尔x兰嫔,连烁x江淇。
emmmmmm,嘘,我们悄悄的。
第49章 宁为何
三月二十,敬事房给皇后送来记档,钟离尔翻阅着,自打新一茬妃嫔进宫小半个月,头夜召幸的是宁婕妤,第二夜皇上仍是去了翊坤宫祁贵妃处,隔了一日方召幸了僖嫔,下一回便又是宁婕妤得了恩宠,然后便是婧美人、安嫔,宫中只剩了参知政事李扈之女李婕妤,与三位民间的妃嫔还未有恩宠。
将册子合上,皇后瞧着掌印太监道,“你们在敬事房当差的,须得机灵不假,可机灵太过,本宫和太后却也是不能留的。后宫须得雨露均沾,李婕妤位分在两位美人之上,李大人又效力朝廷已久,如何经得起这样的折辱?”
掌印太监忙点头哈腰赔不是,为难道,“娘娘说得是,奴才何尝不知道这个理儿呢……只是皇上翻牌子的时候,奴才怎敢多嘴多舌?”
皇后淡笑一声,将册子扔到太监面前,只冷声道,“多没多嘴,为何多嘴,你们自己心里清楚。本宫只说一句,若是妃嫔挫了心气儿,出了什么岔子,后宫不宁,本宫不但摘了你的帽子,还要摘了你的脑袋。”
掌印太监方知道厉害,收了花花肠子诺诺点头,皇后方要打发他下去,清欢却慌张跑进殿内匆匆行礼道,“娘娘,宁婕妤与僖嫔在御花园中散步,忽地摔倒在地,被利物割破了手掌,永和宫兰嫔正宣了太医去瞧呢!”
钟离尔瞳孔收缩一瞬,瞧了眼那太监一眼,敛了神色道,“你先下去罢,着人去知会皇上一声。”
太监额角淌汗,忙领命去了,清欢上前问道,“娘娘,咱们可要去永和宫瞧瞧么?”
钟离尔抿唇思索片刻,吩咐道,“预备轿辇,去永和宫,但去之前,你教阿喜带人,去宁婕妤摔倒的地方,瞧瞧是什么利器,给本宫带回来。”
清欢愣了一瞬,方应声去了。
永和宫中,兰嫔陪着宁婕妤,由御医包扎过伤口,又开了药膏,皇后踏进宫中时候,宁婕妤正靠在榻上哀哀哭着。
兰嫔见皇后亲自来了,忙行礼问安,宁婕妤瞧见皇后,亦是止了哭,挣扎着想起身给皇后请安,钟离尔上前一步将她的手按住,免了她的礼,只关怀道,“太医如何说?”
青茗忙给皇后拿了椅子坐下,兰嫔回道,“太医说伤的是掌心,伤口不算太深,并无大碍,只要记着用药膏,方可痊愈不留疤痕。”
钟离尔颔首,瞧着宁婕妤包扎了厚厚纱布的手掌,方要开口安慰,却见宁婕妤拉着她的手哭道,“娘娘,娘娘要给臣妾做主!今日之事,绝对是有人要害臣妾!”
钟离尔与兰嫔对视一眼,宁婕妤语出惊人,皇后稳下心神,只正色问道,“宁婕妤何出此言?本宫听闻你是与僖嫔相约御花园散步,她人呢?”
宁婕妤哭道,“僖嫔相邀臣妾不假,在御花园中走得好好的,忽然就有东西绊住了臣妾,亏得臣妾倒下去的时候眼尖,瞧见地上有寸长的一截铁丝,若是不拿手去撑一下地,可不就扎到臣妾脸上,甚至是眼珠子里了么!娘娘是聪明的人,娘娘说,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儿呢?这分明是有人蓄意谋害臣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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