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娘子 (八宝豆沙包)
- 类型:古代言情
- 作者:八宝豆沙包
- 入库:04.10
他无力地倚靠在凭几上,嘴唇青白:“如此苟延残喘多年,真比不得当年畅快肆意活上一日。”
崔奕看着心焦,急急问道:“三郎究竟是何病,为何如此严重?”
卢三郎脸色黯淡了下来,眼中闪过一抹哀凉,又无力地挥挥手:“不过是些要命之病。”
顾明珠终究是按捺不住满心的焦急,开了口:“敢问卢三郎君,我父亲与阿娘究竟与你……”
卢三郎望向顾明珠,有些失礼地看着顾明珠好一会,才微微露了笑:“郡主与大长公主有七分相似,当年的大长公主可是天下闻名,无论容貌与恩宠都是无人可比的。”
“我只是见过大长公主一面,还是在宫宴之上,那时候大长公主是先帝最为宠爱的嫡公主,与废太子乾,魏王璟还有身为禹王的当今都是一母同胞,最是尊贵。只是当年太子乾勇武,魏王璟贤明,都深得先帝爱重,禹王相比之下便不那么得看重,若非当年出了废太子的变故,只怕今日帝位未必就会……”
他对这样忌讳大罪的话没有丝毫避讳,坦然地说着,好似不过是寻常之事:“当年太子乾因为涉及巫蛊魇镇之事而被废,更是自缢在东宫之中,先帝命人彻查却查出竟然是魏王璟命人陷害废太子,魏王璟获罪圈禁,终于也服毒自尽,先帝悲愤之下重病不起,立了禹王茂为太子便一病不起,不多时候便崩殂于太极殿。”
“我父亲当年深得先帝信任,与太子少师郭晟,大将军顾青同为先帝重臣,日日入宫请安,听候先帝吩咐。”卢三郎君的话有些气息不匀,喘声粗重,时时咳嗽打断说话,好一会才能接续上,“而我当年不过是赵国公府的浪荡子,无心功名只爱书酒诗文,对父亲朝中之事素来毫无半点兴致,也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是那一日父亲自宫中回府之后脸色极为难看,一到府中便将自己关在书房,谁也不许进去,连阿娘也被拦在门外,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吩咐人唤了我与大兄二兄去了书房,却是要让我们回范阳本家去。”
“父亲说先帝的病已经十分重了,怕是撑不了几日,他必然会受命为顾命大臣,辅助新帝登基,只是我们兄弟几人却是不必再留在长安,过几日就寻了由头回了范阳去,他已经捎了信回范阳,要把我们都安顿好了。”
“大兄二兄自是不肯,要问缘由,父亲却是一言未发,只是命我们尽快离去,自己又与阿娘商议,将府里的家财也都想法子拆分了,与了我们三兄弟带走。”
卢三郎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现在想来,父亲那时候已经知道了自己与这阖府的性命难保,想要早些安排保住我们这一脉,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终究是晚了,第二日先帝便在太极殿病故,父亲与阿娘,还有大兄二兄都被召入宫中哭灵,新帝即日登基,我们也便没能离开长安。”
花厅外西北风渐起,丹枫叶落片片,打在半阖的窗牗上细细的声音撩动着人心。
厅里一片安静,只有卢三郎夹杂着咳嗽的低沉的声音:“到大殡之日,太极殿中伺候先帝的妃嫔与宫人尽数殉葬,父亲再回府的时候便只剩下绝望之色,他不再让阿娘安排我们离开长安,却是悄悄命人将大兄之子才三岁的岱郎送到了庄子上去养病,再接回来的时候却是换了个孩子,岱郎不知去向。”
他看了看崔临:“不知是不是已经安然送到了范阳。”
崔临轻轻叹气,点头道:“卢家岱郎被养在范阳卢家长房,如今也已经成家。”
卢三郎苍白的脸上有了笑容:“那便好,总算我们这一支还不曾断了血脉。”
“又过了几日,父亲接到了一封信,看完之后又将自己关在书房之中一日不曾出来,出来之时只是吩咐阿娘去准备一套赤金如意璎珞,送去宣阳大长公主府,为即将出生的孩子添福添寿。”
“不过两日,便传来了消息,宣阳大长公主难产,生下小郡主便撒手去了。”卢三郎不由地抬头看了一眼顾明珠,眼中满是感叹,“后来我才知晓,那封信便是宣阳大长公主所写,写给父亲,是要告诉他自己的死期的。”
顾明珠端着茶瓯的手僵在了那里,愣愣望着卢三郎,口中低低道:“你说我阿娘是要告诉赵国公……”
卢三郎叹了口气,点点头:“大长公主不是难产而死,她是被逼无奈,为了保住顾家所有人与即将出生的郡主的性命,才不得不选了这样的法子……”
第329章 唯一的活路(第一更)
顾明珠愣怔地望着卢三郎,看着他满目悲悯地说下去:“初时我并不知晓这里面的缘由,只是看着府里的气氛越发凝重,父亲每日从朝中回来神色都越发难看,可那时候我却全然不明白,明明当今对父亲越发器重,从一品辅诚赵国公晋为超一品定远赵国公,恩赐源源不断而来。”
“宣阳大长公主的死讯后,父亲便再也不过问我的课业,那时我也有了自己的打算,”他说到这里,语气有些晦涩,像是回忆起了某些不愿想起的记忆,脸上一直淡漠的笑容也变得黯然,“我日日流连在外,却不曾察觉到府里的变化。”
“直到那一日,我赶着出府去曲江池边赴约之前,父亲唤住了我,却是什么也不曾说,只是让我回来之前去西市带几块端州方墨回来,他历来用惯了,我也便不觉得有什么,应承下便匆匆赶出门去了。”
“可等我再回来时,看见的就是赵国公府被监门卫团团围住,明火执仗地拿人抄查,而父亲早已安排了亲信悄悄留在府外,拦住了要冲过去的我,还挡住了追拿的官兵,我才狼狈而逃,侥幸活了下来,苟延残喘到了今日……”
崔临看着苦笑着端起杯盏来勉强吃了一口热酒的卢三郎,目光淡然,看来他是不打算与人说起他与罗氏的那段过往了,甚至因为那一段过往被折磨痛苦到现在,都还不肯说与别人知晓。
顾明珠从听到宣阳大长公主的事开始,便脸色发白,勉力支撑着自己坐在案几边,阿碧与小葵满是担忧地握着她的手,为她换上热茶汤,然而那碗热茶汤依旧没能缓解她的震惊哀伤。
好一会,她神色开始镇定下来,只是眼眶微微泛红,望着卢三郎:“为什么?当年在太极殿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要将伺候在太极殿里的妃嫔与宫婢尽数殉葬,会逼得身份高贵如宣阳大长公主不得不选择了断自己的性命,舍下夫君与刚产下的孩子撒手人寰,会不惜将权势赫赫的赵国公府一日抄家灭族!
崔临与崔奕的神色这时候也凝重起来,望着卢三郎的目光有了重量,还是崔奕按捺不住开了口:“先帝的诏谕……如今可在郎君手中?”
先帝的诏谕?!
顾明珠疑惑地望向卢三郎,只见他脸上的苦笑越发重了,声音从低低的渐渐放肆起来,毫无半点掩饰地抚案大笑,只是那笑声里的诸多苦涩与悲凉却是让人心中酸涩不已。
他望着崔临:“崔五郎难道也信当日先帝曾留下诏谕?”
这一刻,他的笑容里带着一丝讥讽。
崔临却是摇了摇头:“不信,若是真有,赵国公又岂会坐以待毙。”
卢三郎看着他,笑容慢慢敛去,眼中终于有了赞赏之意:“崔家子弟终究不算是糊涂,看得倒是明白。”
他望定崔临与崔奕二人:“父亲留下的话中从未提起过先帝曾有诏谕,无论是当初先帝病重还是后来,并不曾说过先帝曾留下诏谕,若是真的有那一道诏谕,有赵国公府之势,辅国大将军的兵权,又怎么会为人鱼肉任人宰割。”
崔临回头望了一眼木木坐在那里的顾明珠,才转回头来,沉声道:“当日先帝命赵国公彻查废太子与魏王之事,一连十余日召赵国公殿前觐见,之后便有了不顾病重,召三辅臣殿中面圣之事,想必是查出了真相,急于要做个决断。”
“当日殿中三位都是先帝最为信任重用之人,留在殿中侍疾的宣阳大长公主也是先帝最为宠爱的嫡公主,所以原本只要照着先帝之命下诏,之后朝堂局势只怕是要翻天覆地的大变一番。”
崔临的声音娓娓道来,不急不缓带着让顾明珠那颗翻腾的心沉稳下来的力量:“只是那日在太极殿,先帝的病情怕是又反复了,因为太医署的记档上有一句曾提到,永历十三年十月初九,急召太医署院判毛仁孝入太极殿诊脉开方。”
“先帝的病重了,无法书写诏谕,也无法动玉玺,所以那一道诏谕并不曾有过。”他说完看向卢三郎。
卢三郎笑容更是苦涩,点点头:“崔五郎果然不是寻常人,竟然仅凭着一条太医院的记档,就猜出了大概来。”
“那一道诏谕从来就是子虚乌有,先帝纵然当日已有了废立之意,意欲让我父亲从废太子宫中接出皇太孙到御前亲自教导,却也因为此事心绪大动,病情越发凶险,不过半日功夫便昏迷不醒,殿中所说的一切都成了泡影。”
顾明珠渐渐听明白了,脸色更是苍白难看,死死握着茶瓯的手用力到发青,原来这才是真相,这才是当日在太极殿中发生的事,一切的缘由都是因为那一道从未有过的诏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