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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辰光 (弈澜)


邰山雨在殿阁里其实也没闲着,她被女郎们包围着呢,女郎们包围圈外,是抱着谢岩稀罕了许久的邰夫人:“阿岩还真是有些像你兄长,日后长开如何且不说,目下的模样是真像。”
“哈哈哈……昨天九哥还冲我抱怨,说这小混蛋一点不像他。”说是满心嫌弃的人,天天会来抱一抱孩子,总是一脸拒绝的人,却偏要抱怨孩子不像他。邰山雨通过这事,彻底认识到了一件事——她九哥是个大傲娇。
女郎们看着邰山雨,真可谓眼神复杂,不为别的,只为她们的xiao jie妹还是这么没心眼子:“陛下待阿邰真是没话说。”
不然,子不类父这种事,很容易招嫌的,这里的嫌是指嫌疑。
“我待他也一样没话说呀,为他我还下厨了呢,从前我在家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虽然所谓下厨也就炖了个汤,汤的味道还不怎么样,但那也是下厨呀。
女郎们不明真相,倒真觉得邰山雨是真的一样“没话说”,邰山雨好吃而不爱厨房烟薰火缭这一点,女郎们却都很清楚。
三朝宴罢,洛阳才乍转凉的秋风里便传来雪灾的传报,北地大雪,摧毁农舍屋院不知凡几,幸而秋收已毕,不然今年的收成可悬得很。但北地多种麦,倘今年雪大,待到麦秋时,还不知情况如何,作为治理整个国家的中枢,一切情况都要提前预料,提前作应对。
一边派人赈灾,一边思量对策,翻来覆去其实也不过是囤粮而已。今年各地收成皆好,此时收粮倒不难,价钱也不会太高。关键在于天子初登基,没一处不要用钱的,说句说在的——天子没钱。
小钱不缺,缺的是大钱,对付日常开支没问题,遇到这样的节骨眼,中书省和户部就会天天来找天子诉苦哭穷。不是想哭,是真穷,不是假诉,是真苦!
“不然我们都俭省点。”邰山雨对生活的要求仅是吃点好吃的,玩点好玩的,这年月真没有什么太多花钱的开销,毕竟她现在可以说是万民供养着,到她手里的钱永远只会增加,不会减少。
谢籍哪舍得叫邰山雨俭省,他的小青梅,虽不能说是富贵如云堆出来的,却也是一丝苦也没吃过,从来是想什么有什么,半点不含糊:“不必委屈自己,自会有办法。”
秋季,各地的税收该到的也都会到,因而勉强能应眼前的急,然而用税收对付过眼前去,还得思量着日后怎么办。满朝公卿并各地官吏得发俸禄吧,官军们的过冬一应物什不能少吧,北地的赈灾款不能少吧,加上为防春汛还得往南方拨银修堤及清理河道,一笔一笔堆起来,真不是税收能抵得了的。
这些事,谢籍以为他根本不会怎么很上心,毕竟他当皇帝,只是在为小青梅征战四方的路途中,产生的一个偶然又必然的结果。但真到北地奏报如雪片飞来,倒塌屋舍多少,死伤百姓多少,多少rén liú离失所,多少人冻死在野时,谢籍发现他竟十分关情。
邰山雨见谢籍为银钱操心,思来想去,只得找xiao jie妹们一起帮忙,既然天子差钱,差钱的源头来自于赈灾,那么大家一起募捐呐。也不必找谁捐大头,大家动起来,积少成多,你三钱我五两,也能筹措出一大笔银钱来。
“山山方生产罢,不可太劳累,我知山山是想帮我,但若因帮我累倒自己如何是好。”谢籍看邰山雨又开心又疲倦的样子,总觉得很对不住她,明明是说嫁给他后,一世安稳一世温柔,却到头来还要她同他一起迎着漫天冰刀雨箭去没有销烟的战场上征战。
“我不累。”邰山雨是真的很乐意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什么也不干,很不“穿越者”不是么。
看邰山雨嘴上说不累,又在说完不累后趴他怀中沉沉睡去,谢籍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
然而就是这样的好事,也能叫人办得跟屎一样。
巨额的银钱从宫中拨付到地方,为避免不必要的消耗,中书省和户部对银钱的账目和使用作了非常详尽的要求,并派出官员实地督办。然而,白花花的银子打眼前过,总有忍不住,要伸手动一动的。

第七十六章 悦时温柔,忧时肃杀
谢籍如他自己所言的那样,脾气并不太好,他这辈子的好脾气与温柔全用在了邰山雨那里,连对儿子的那一星半点的温柔,都是冲儿子是邰山雨辛苦怀胎生下来的。
当地方上带血的奏报呈到大业殿时,谢籍沉默无语地坐在那里,整个人看起来像是暴雨摧城前天空,乌云滚滚,其间不时炸起的电光。“天子一怒,伏尸千里”从来是一句充满血腥的典故,张煚欲劝,满朝公卿欲阻,却谁也没能拦住谢籍诛连九族的御题朱判。
暴雨摧城时,谢籍怒火还没消去,便闻有老臣在雨中跪拜,求他收回成命。谢籍只当没听见,哪怕心腹元成安说“老御史年事已高,体弱多病,恐经不得秋雨肃杀”,谢籍也依然听若未听,闻若未闻。
及至批完奏章,谢籍也没有过问那怕一个字,最后还是张煚过来,叫人把快不省人事的老御史抬到太医院去,张煚自己则登上台阶问宫人:“陛下何在?”
“回张相公,陛下往徽猷殿去了。”
后|宫是张煚这样的外臣不能踏足的地方,张煚便进了大业殿就座,并叮嘱宫人即去徽猷殿一趟,请天子来大业殿。宫人去倒是去了,不过谢籍什么准话也没给,哼也没哼一声。
“九哥。”
“山山也要劝我放过他们?”
邰山雨摇摇头:“不是,我还捐了银呢,也是恨的。但你看看阿岩,他才多大,什么也不知道,成天就知道傻吃傻睡。想来世间孩童多如此,是以,纵使父母罪孽无可恕,稚子何辜?”
事实上,邰山雨觉得那些敢于向赈灾银伸手的人,死一万次都不为过,但诛连九族却不是必需手段,这个时代下,家里的顶梁柱死了就是对以往享乐的最大惩罚,很不必高高举起屠刀,反落自己一身腥臭。
邰山雨也很知谢籍脾气,不能这么一上来就劝全放掉,得一点一点说,得从“痛快死算什么惩罚,不痛快地活着才叫恕罪”这个方向去劝解,不然别的他一准不能听。
然而,谢籍听她说完话,却是定定望她,沉默良久后才声音略哑地开口道:“山山亦觉我行事暴戾?”
一时间,邰山雨心中竟很慌乱,被谢籍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仿佛心里的想法都被他看透一般。虽然她并不觉得这是暴戾,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意义是接近的,真说起来,她和在雨里跪着的老御史有什么区别,甚至还更有不如:“九哥,他们该死……”
这样的话后边自然还是有话的,但谢籍却打断了她,笑道:“确实该死。”
邰山雨:……
谢籍现在的状态,让邰山雨深感不安,她不怕别的,只怕有一天,谢籍连自己都不认得自己了。还是说皇权真的容易让一个人深陷于掌握生杀大权独断之中无法自拔,长此以往,谢籍究竟会变成什么样?
变这个字,一直是邰山雨最怕的,不管人和事,一旦开始生出变化来,那么就是牵一发动全身,会从点到面开始转变,最后可能一切与原来面目全非。
谢籍含笑说“我去看小混蛋怎么又哭了”,邰山雨看着他背影深深长长地叹口气,然后扭脸看向窗外的雨和渐渐沉下来的黄昏。空气中飘满秋日的气息,愉悦时闻来是秋日的温柔浪漫,担忧时闻来却是惊心魂魄的肃杀萧瑟。
“殿下,雨势太大,进内室去罢。”
邰山雨点点头,去屋里把沾了雨气的衣衫换下,对着灯烛无声出神。她从前觉得,谢籍是位明君,他勤于政务,不沉迷玩乐,他心中怀有远大志向,这种种都是明君所备。现在她也依然认为谢籍将会被百姓所爱戴,将会是一位有为之君,将会青史垂名,然而这名恐怕要毁誉参半,如同汉武,如同始皇。
“他刚才看我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仿佛已经失去他了。”归根结底,这才是邰山雨最怕的。
情至浓时,怕的便不会再是别的,而是失去他。
又片刻,谢籍抱了阿岩来,阿岩在他怀里使劲挣扎使劲嚎,嚎得邰山雨都不禁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下意识朝谢籍伸手:“怎么又较上劲了,阿岩同你爹一样别扭。”
小别扭可喜欢大别扭了,见不到要闹,见到了更要闹,大别扭也喜欢小别扭,闹时嫌弃,不闹时还有点不习惯,真不愧是一脉相承的父子俩。
谢岩倒也好哄,现在已不需要邰山雨一刻不撒手的抱着,只需要离他近一些,叫他时时能见着她即可。哄好小别扭,把他放在小摇床里,他对着摇床上的星星月亮小猴子小兔子和云朵什么的,看一会儿就能自己把自己哄睡。
小别扭一睡,便显出邰山雨和谢籍不同以往的沉默气氛来,邰山雨揉揉额角,只觉头疼得不行。她从不曾面对过这样的谢籍,有些方寸大乱,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她才揉几下额角,便感觉自己被谢籍身上的气息包裹,不等她反应,谢籍的手已经覆上她额角,轻轻为她揉着:“尚未养好身体,便不要担忧过多。”
“九哥,我只是害怕,你不要生我的气。”邰山雨说着说着,竟发现自己眼眶有些湿,眼泪说滚下来就滚下来,她都被自己的情绪给惊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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