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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辰光 (弈澜)


走到后边一看,带来的十几坛酒,只剩了个零头。
“这是我用来招待女郎们的,他可真能喝!”
“吾虽居隐深山,久不闻嚣境,但好酒仍具,七娘大可不必忧心如何招待闺阁好友。”王子安挺担心他这侄女为几坛酒追着揍她爹——山中到底不比市上处处平坦,邰老弟老胳膊老腿,别在哪儿跌了。
“谢谢三叔。”邰山雨深感王巨巨的温柔,待邰爹起来时,她也非常温柔地冲邰爹“嘤嘤”哭了好一通。
邰爹在闺女的“嘤嘤”哭里,深刻无比地反省错误,并保证以后再也不贪杯。邰山雨随使女去挑王子安藏在山中的好酒时,邰爹才冲王子安翻白眼:“山山怎么尽偏心你,喝酒这事还是子安兄提的,子安兄喝得也比我多,到头来却只怼我。说,你到底给我闺女施了什么mí yào,叫她这么敬爱你?”
王子安临风悠然一笑,偶像气质闪闪发光:“七娘爱煞吾诗!”
“合着你在我闺女面前就这么端着的,难怪了,她要知道昨晚上你怎么赖我酒喝的,肯定就不会再爱煞。”邰爹忽然特别后悔跟王子安做朋友,闺女怎么能爱别的臭男人胜过爱他。
王子安不接腔,反说道:“方才家仆来报,道陛下一行已不远,这时想必快到了,邰老弟还是快同我一道去迎一迎罢。”
虽然很唾弃,但邰爹还是与王子安把臂而去,往院门外迎天子。
谢籍为空出今天来,连日来处理公务,即使他年轻力壮精气神足,也难免有点“容光失色”。要不是敷粉也太不像话,谢籍都想叫宫人给他敷一层粉,把那个容光逼人的他再给粉饰出来。
下马登镜台,在王子安隐居的院墙外,谢籍见到了同样一脸“花失其色,月失其光”的邰爹和王子安:“二位这是……”
见过礼,王子安含笑道:“昨夜与邰老弟饮酒弥夜,致今日精神不振,失礼之处,还请陛下见谅。”
谢籍看邰老爷,但笑不语,只仍同王子安说话。进得院门,便见小青梅在满庭绿意沁凉之下jìng zuò,手中持盏,盏中不知是茶是酒,只见她先闻了闻,然后伸出舌尖浅浅尝了一点,品咂一番似很喜爱,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散发出愉悦来,紧接着便分作三口,饮尽盏中余酒。
“酒可好?”
“很好,有竹子的味道,九叔也尝尝?”至于在场的另外两人,别琢磨了,即使是她偶像王巨巨,那一脸醉意,也知道昨天没少喝酒,她只是看在人家是巨巨的份上,没说破而已,心里门儿清好嘛。
“也好。”
邰老爷和王子安互视一眼,悄没声地退出去,走出门后,王子安奇道:“七娘当真满心拒绝,不愿嫁入深宫?”
本来邰老爷一直挺确定,最近不怎么确定了:“女儿家的心事,我哪里说得清,随她去吧。她要上青云,老夫自为她使力,她要在山野,老夫也为她将一切挡在身前。”
“早年,还曾想七娘嫁来我家做儿媳妇,不想我那儿子一门心思浪荡,如今更是连人影也瞧不着。如今见七娘有归宿,我心亦甚宽慰,以今日来看,谢九确怀深情,只是仍得叫七娘细细思量,深情不久者,世不罕矣。”王子安从前觉着自己挺浪荡,没想生个更浪荡的儿子,于是深刻体会到了为人父的不易。
“便不是天子,也同可能是深情不久者,既世所不罕,倒不如从心而为之,该如何便如何,不必思量太多。”前怕狼后怕虎,闺女要当真嫁不出去,留在家里他养一世他倒乐意,但,世间言语难听,世人眼色难看,还是走这一遭为好。
“我家藏酒酒劲颇大,七娘可喝得?”
“放心吧,等闲的酒醉不倒她。”不然邰爹怎么可能这么痛快地退出来。
但是,邰爹仍然没能预料到一个追求女郎的青年人能多没下限——小青梅不醉酒,那便由竹马来醉吧!
还没接到女郎们,先得处理一个喝醉了酒的追求者的邰山雨深深叹口气:“我怎么尽遇上这样的事。”
这也太套路了。
不过谢籍醉酒后的表现,还是和套路有点出入的,居然醉陶陶地坐在椅子上,什么也不说,光看着她如痴如醉地笑。
好吧,不是如痴如醉,是又痴又醉!
#陛下:从来套路得人心#
#所以偶尔得反着来#
#事实上,是没料到酒劲有这么————————————大#
#谁规定驰骋过沙场就一定得是个千杯不倒的,军中禁酒,律严如山#

第十八章 气息交缠,呼吸相闻
谢籍到最后,也没说出几句话来,只盯着邰山雨,在满园恰好开放的山蔷薇花畔,醉眼微红,语调略含一丝悲伤的说了这么两句:“我曾无数次梦中归来向你道别,要你另觅良人,愉悦一生,每说完,便有万蚁蚀心。山山,我从不敢问这些年你好不好,因怕你问我这些年好不好。”
醉里的话说得断断续续,两句话也好半天才说完,且有些含糊不清,有些字眼,邰山雨也是琢磨着前后联贯才明白过来的。
这人安安静jìng zuò在椅子上,不闹腾也不嚎,仿佛像是没喝醉一样,只眼神有些飘忽有些迷离。初秋风物恰好,衬得眼前人亦好,眉目濯濯如洗,好风时来,吹得人衣袂飘飞,恍然间似有高士在坐,似醉非醉,令人着迷。
邰山雨总是说她不是个看脸的人,但事实上,脸好的人谁会不喜欢看呢:“我这些年都很好,我也不问你好不好,知道你眼下好就足够了。”
千军万马归来,皇袍加身,君临天下,便从前有多少不好,如今也变成了好吧?
倘谢籍知道邰山雨心里的想法,大约会摇头:做这一切只是为了解决终生大事,但是现在什么也都有,终身大事还是没解决。
不多时,侍从将谢籍扶下去,邰山雨则往山门去迎接女郎们。不知道是不是被谢籍那句含一丝悲伤的话语所扰,整个下午,她都有些不在状态,女郎们调笑她这是害了相思。
“只是忽然觉得害怕。”害怕自己会沦陷。
有时候说起来人挺现实的,他本身很好,对我也好,又那么爱无处安放,一切于我都有益,是我占上风。这时候“我”就会开始考虑,或许也不是太坏,然后想,既然都这么爱我了,“我”爱他一点也没事,不要爱得像他一样多,那“我”就永远都占上锋,永远都是赢家,永远也什么都不用怕。
女郎们听完邰山雨对自己内心独白的简短描述,一个个表情特别难以形容,不过她们也没跟邰山雨扯掰爱情观。每个人的爱情都不一样,女郎们只拉着邰山雨趁着天还早,去拾捡红叶,回头好做书签。
捡红叶时,天又零星飘了几点雨,邰山雨和女郎们一起连伞也不要的拿山芋叶子遮头跑回去的路上,邰山雨在转弯处碰到谢籍——已经醒酒,且打伞出来寻她的谢籍。
女郎们善意地微笑,然后一呼啦顶着山芋叶子,衣带飘飘地跑远,跑在最后的几个,皆抛眼神给邰山雨。
邰山雨:什么意思嘛!
谢籍将手中拿着的另一把伞递给邰山雨,并没有借机给自己赢取雨zhōng gòng打一把伞漫步的意思:“倘我让我苦恼了,便告诉我。”
“你会改吗?”
“我可以改变一下方法,让你苦恼少一点。”
“九叔,你是怎么做到不让爱把自己变得面目全非的?”邰山雨指的是,有的人不择手段,但谢籍,有千万般手段,却分毫没冲她使将出来。
谢籍笑道:“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是已经面目全非。”
这么说,又觉得真是这样,毕竟投军前是斗鸡走狗气亲爹为乐的纨绔x代,归来时却是积威已重的天子,说起来,还真是已经面目全非。
“那你是怎么让自己变得更好的?”
“因为她的心上人,一定是个大英雄。”
邰山雨讶然地望着谢籍,忽然沉默下来,不由得有那么一些喜悦从心尖上透到漫延到嘴角上。然后视线缓缓下移,并微有羞意,不多,只很少很少的一点点——当年说这句话的自己脸也特别大呢。
她的微羞,叫谢籍欲放声大笑,又因不想羞坏小青梅,把到嘴边的大笑收回,改作无声微笑,温柔凝视:“不知今晚明月还会不会临镜台之高?”
“三叔说问了耕种的农人,道是今天晚上月光一定特别大。”邰山雨微羞片刻间消失得一干二净,自如地同谢籍缓步沿阶而下。
谢籍笑意愈发加深几分,转而同邰山雨讲起农桑时令来,邰山雨她爹是洛阳官长,农桑亦是官长职责之内的要务,积年下来,邰山雨也是很熟了。熟的是什么时间正好能吃上什么新鲜瓜果蔬菜,什么这时候吃最新嫩可口,什么这时候吃最养人。
夜里,明月如约上镜台,期待王巨巨诗篇的女郎们恨恨地看着邰爹:“邰伯伯,你怎么能灌三叔酒呢,三叔醉得诗也不能写,好没意思。”
邰爹:“不然我给你们写一首。”
女郎们齐“呸”他:“那能一样嘛,三叔可是写过《腾王阁序》的诗家,骈文雅丽,清越非常,等闲的人难望项背。我们不觉得你不如三叔,我们是觉得全天下jiǔ chéng九的人都不如三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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