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嘉宪犹还记得陶九娘生产时的样子,记得那一地的血污,记得躺在血污里的陶九娘奄奄一息的样子。
所以,他道:“此时命重要,还是体面重要,朕命她们进来跪着。”
“体面更重要,因为本宫是皇后。”罗九宁仍旧不依不饶,俩孩子都快来了,这夫妻俩,还在这儿犟嘴了。
言罢,见裴嘉宪慌乱的像个孩子似的,罗九宁侧首躺了过来,却是笑眯眯的问道:“果真要生孩子了,毕竟生个孩子就是要走趟鬼门关,旦夕之间,祸福不定,我有句话儿要问你,你可得如实回答了我才行,所以,咱们此刻就好好儿的聊上会子,皇上觉得如何?”
“你要问什么,朕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裴靖是怎么死的?”皇后问道。
皇帝白皙的面庞上,那两道黛青色的眸子随即就簇到了一处,似乎很不想回答,却也说:“他本就身体不好,又叫竹叶青蛇给咬了,始终找不到更好的解毒之方,苟延残喘到今日,已是朕穷尽整个大康的良医,在替他延命,阿宁,在他的事情上,朕问心无愧。”
“皇上是问心无愧,可皇上始终觉得,您的妻子于您只有责任和义务,心里爱着的那个人,始终是裴靖,是否?”罗九宁心头依旧觉得好笑,但又觉得,自己今儿在,非得替裴嘉宪把这个心结给解了不行。
他始终觉得她不爱他,只是为了孩子才勉强跟他在一起,书中的罗九宁叫裴嘉宪误解了一世,此时的她,徜若再不替自己辩一句,而果真生产时有个三长两短,岂不得也含冤而亡?
裴嘉宪下意识的就想回避此事,毕竟于他来说,爱是件很可笑的事情。
“皇上可记得,我嫁您的时候有些什么赔嫁否?”她又问道。
裴嘉宪想了想,自己当时连看都不曾看过一眼,也不记得罗九宁有些什么赔嫁。
“原本,我该有八箱衣裳,六箱寝褥,被面,全是上好的蜀锦,潞绸,不过,就在您上门之前,我全给烧掉了。”罗九宁握着裴嘉宪的手,闭上眼睛回忆着往事。
第二天一早,裴嘉宪就上门了。
那时候的他多刻板多冷漠啊,而她呢,只穿着件素色的衫子,也是苍白的脸儿。
当时她坦承自己非是完壁时,他勾唇笑了笑,说:“孤并不在意那个,只要你跟那个人断了就好。”
那时候,罗九宁便再不懂事,也知道他说的是假话,但是,她还是在一瞬间,就觉得,这个男人,比之裴靖,便刻板,便严肃,便不懂得言爱,他至少懂得担当。
而她最需要的,不是狂热的爱,也不是太孙妃,或者肃王妃的位置,她需要的,是一个能在那种万念俱灰的关头,担当起自己的男人。
所以,她其实早在那一刻,就埋葬了裴靖,爱上了眼前的这个男人。
书中的罗九宁爱他,至死不渝,否则也不会为了他的皇位而果断牺牲自己。
而她呢,若不是因为有爱支撑着,又岂能,逃脱萧蛮的魔爪,跟他走到如今。
第140章 大结局(下)
生产这种事情,不到最后一刻,没有人知道会发生什么。
就比如此刻,罗九宁握着裴嘉宪的手,还想跟他多说两句,但是就在这时,整个腹部开始剧烈的抽搐。
“皇上,命稳婆进来,我怕是真的要生了。”她说着,便唤了苏秀过来,道:“秀儿,快来,替我把头发绾起来,再将那件大袖取过来,给我披着。”
也不过转眼的时间,苏秀替她绾好了长发,再将一件银白小朵菊花镶着青衽的窄袖长褙子披到了身上。此时她斜倚了炕坐着,面容贞静,神色坦然,若非裴嘉宪捏着她的手在发颤,都不敢相信她此时已然到了发动,要生产的时候。
“奴婢们见过娘娘,但不知可能为娘娘查探?”稳婆们进来,第一问的便是这个。
皇后虽说疼的魂都快要归了西天,却仍是笑眯眯的样子,声音也格外从容:“这一胎,就有劳嬷嬷们了。不过,阿青姑娘备了水,劳烦嬷嬷们不要嫌麻烦,就在这屋子里,当着本宫的面再将手仔细清洗一番,可好?”
稳婆们都不知道混身沐浴过多少遍了。
但是,皇后的侍婢准备了一道沸水,一道烧开的醋,还有一道晾凉的清水,再备上宫中所用,最上等的猪苓皂,一个个便将手清洗了个干干净净。
“皇上,您该出去了。”这时候罗九宁其实已经疼的快要魂飞魄散了,头胎紧,二胎肯定要快些,她觉得孩子都快要出来了,便不得不催裴嘉宪赶紧出去。
“朕不在,你一个人可行?”
“我本身也是郎中,不怕这个。”罗九宁说。
裴嘉宪不得已,只得退了出来。
此时约莫四更天,御医们还在庭院中待命,一弯细月挂于空,映于塘,随风辚辚,裴嘉宪究竟急的不行,竖着耳朵也不知在外站了多久,因听着屋子里一丝的声音也无,不由便催问道:“阿宁,如何了?”
“皇上,宫口尚未全开,估计还得要再等会子,您要急的不行,不如策马出去走上一走?”窗子里,罗九宁说。
好吧,听她语气倒是很轻松。
但是,此时的裴嘉宪,哪里还有心情策马出游?
他等了又不知多久,才听罗九宁轻轻儿的哎哟了一声。
“如何,可生出来了?”裴嘉宪于是又问道。
隔着窗子,罗九宁说:“皇上,此时还未发动了,您还是出去走走吧。”
“好端端儿的,为何要朕走?”裴嘉宪道:“朕不走。”
屋子里的罗九宁蓦的就生气了:“您难道没听说过,人投胎是从窗子里进的,您总站在窗前,叫孩子们如何得来?”
好吧,这也算个理由,裴嘉宪跟只无头的苍蝇一般,从廊庑下踱步下来,便于庭院中急匆匆的走着,而那些无头苍蝇似的御医们,也跟在他身后,皇帝走,他们便走,皇帝停,他们便停。
“皇上,按理来说,生产时女子都是会腹痛,并大喊大叫的,皇后此时尚且无声,并说自己时辰未到,显然就还未到时辰,您也得息养龙体,勿要再焦燥了,静待瓜熟蒂落,可好?”黄院判劝道。
另一个御医也开始附合:“恰是,此时当还未到真正生产之时,不如皇上去歇息歇息?”
“黄太医,要是你家夫人生产,你也能歇得住?”皇帝问道。
黄院判颇有几分惭愧,身为宫中御医,他家夫人连着产了三胎,不闷不哼的,生的时候他都不在身边,所以,虽是太医,但他觉得生产是件很简单的事儿。
皇帝见这些御医们全然不似自己般焦灼,愈发的气恼:“皇后随时要用你们,看你们一个个腰懒腿软的,给朕围着这院子跑,跑出精神来,以备皇后之唤。”
好吧,御医们不眠不休待命好几天了,这又给皇帝喊着,就围着庭院慢跑了起来。
此时一弯明月已西,裴嘉宪不由又心急起来,欲要抬腿迈到窗下,想起皇后说,自己要是站在那处,毕竟真龙天子,孩子们不敢跑来投胎,又生生的止了步,与那高高的梧桐并立,便在水畔一动不动的立着。
室内还是悄无声息,他想着,大约皇后此时又睡着了吧,睡着了也好,待她醒来,就有力气生孩子了。
如此想着,裴嘉宪悬提了好几个月的心,总算还是松了那么一点。
但事实上,屋子里远没有皇帝想象的那般轻松容易。
“所以,是先出来了一只脚?”罗九宁自己都不敢相信,她一直摸着胎位都是正的,岂知一个小家伙有些心急,就先伸出来了一只脚。
几个稳婆都快哭了,为首的稳婆姓王,在长安城中,不知给几多人接过生了,当然接过的双胎也多,但是还从未遇到过像皇后这胎一般,双胎孩子中还有一个先伸了脚出来的。
而此时的皇后呢,汗整个儿把头发给打湿了,也不知她疼是不疼,总之,她乖乖儿的躺着,该使力的时候就使力,该存力气的时候就存力气,一声不吭,一丝不乱。
召了苏秀过来,她道:“苏秀,给我熏些麻贲。”
“娘娘,这东西怕不好用,万一给孩子闻了呢?”苏秀还记得太后娘娘用麻贲,用到最后成了瘾的事儿呢。
罗九宁道:“不妨的,麻贲可以止疼,也可以叫我再有力气,此时这个样子,先前的力气就白使了,咱们还得接着来,快去。”
不一会儿,麻贲来了。
苏秀点燃了,给罗九宁闻了一闻,极难闻的味道,她闻罢之后闭上了眼睛,却是果决的说:“王先生,把孩子推回去,正宫位。”
便是稳婆,也是郎中,而真正受人尊敬的郎中,是得给人唤一声先生的。
因皇后一直镇定无比,稳婆们便也不慌乱,可临产之际正宫外,那种疼痛是一般人都忍受不下来的。
所以,王嬷嬷道:“娘娘,您要真觉得痛,就喊出来,妇人生产时痛了喊一声,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罗九宁笑了起来:“喊也无益,徒费力气,倒不如蓄着力气生产呢,先生您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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