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淑嘉县主的人的确在谢家,只是并非母亲与长兄,而是三哥。
猎场刺杀一事发生之后,将她从迷雾中点醒的,也是三哥。
曾经她以为这是巧合,现在想想,却是未必。
或许,三哥早就知道死而复生的淑嘉县主身份有异了,当初他所说的那些话,只是在不暴露自己知晓部分内情的前提下,对于局中人的善意提醒。
他是怎么杀死淑嘉县主的?
隔房的堂弟,同堂兄新娶的县主妻子,怎么能产生纠葛?
谢华琅揉了揉脑袋,想了大半晌,忽然想起了另一个人来。
……
谢兰汀与谢琛出生四个月了,模样也长开了,面颊白嫩,眼珠灵活,都生的极为漂亮,只是前者更像生母淑嘉县主,后者却更像父亲谢允。
谢华琅逗弄了小小的清河县主许久,见她打个哈欠,便交与乳母,叫抱出去睡一会儿,又去同谢琛玩闹。
较之文静的小县主,谢琛便要活泼许多,莲藕似的小手一个劲儿的摆动,着实招人喜欢。
谢华琅哄着他玩儿了一会儿,这才向侍立于一侧的柳氏道:“你也来抱抱二郎吧。”
柳氏生产之后,仍旧婀娜动人,面色娇艳如同三月里一枝难掩春光的红杏。
听谢华琅这样讲,她有些受宠若惊,上前几步,小心翼翼的将儿子接过,目光慈爱的瞧着他。
谢华琅饮一口茶,润了润嗓子,又摆摆手,示意其余人退下,见柳氏难掩舐犊情深的模样,微微一笑,忽然道:“你是怎么杀死淑嘉县主的?”
她问的太过突然,柳氏猝不及防,目光中闪过一抹骇色,手臂一颤,险些将孩子摔到。
谢琛似乎被惊到了,小鼻子抽了抽,有些委屈的模样,咧嘴大哭起来。
柳氏身为妾室,是不能抚养自己的儿子的,每次能同谢琛亲近一会儿,都觉得那是恩赐,然而现下孩子哭得眼泪儿直流,她却有些恍神,怔了一会儿,才大梦初醒似的,柔声哄怀中孩子。
她毕竟没有亲自照看,谢琛哭得凶,一时之间竟哄不住,谢华琅便拍拍手,唤了外间乳母来,吩咐带下去,好生照看了。
门扉闭合,内室之中便只留了谢华琅与柳氏二人,她面沉如水,淡淡道:“我既然问你,必然是有把握的,事情早就已经了结,我不想声张,只是求个明白。”
淑嘉县主已经死了,死去的不仅仅她,还是曾经临朝称制的郑后,无论她是怎么死的,都不可能再被翻出来了。
再则,即便没有这一桩事,就谢华琅的情感而言,也不会再将此事闹大了。
柳氏猝然跪地,面色几转,似是定了心,终于长舒口气,叩首道:“县主之死,的确是婢妾所为,若有惩处,婢妾都愿领受,只求娘娘慈悲,不要因此牵连二郎。”
“为什么?”
谢华琅早有猜测,对此并不奇怪,沉声道:“你是妾室,即便淑嘉县主死了,也不能扶正,她若不生子,你也别想生。算是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杀她?”
柳氏嘴唇动了动,似是伤怀,泪珠儿忽然从那双妙目中滚了出来,她又一次叩首,痛声道:“先夫人于婢妾有恩,她含恨而死,婢妾焉能无动于衷?”
谢华琅目光微动:“怎么说?”
“娘娘容秉。”柳氏自觉失态,丝帕拭泪,徐徐道:“婢妾原是郑家豢养的家伎,没人当婢妾是个人。那时郎君还没有娶县主,老爷在朝中又不偏不倚,两家便有些不睦。那日郎君与夫人往郑家去行宴,郑五郎故意将郎君灌醉,见郎君不能再饮,便故意用高樽逼酒,说郎君不饮,便是嫌主家侍奉不周,要杀奉酒的家伎谢罪……”
“后来,”许是触动情肠,她眼泪重又落下:“是夫人替郎君饮了,救了婢妾性命,郑家五郎见坏了事,恼羞成怒,便拿婢妾泄愤,叫带出去杖责,也是夫人相求,将婢妾带回了谢家,如此恩情,岂能不报?”
哥哥们房中的事,妹妹当然不好过问,这种旧事,谢华琅从前也是不知道的,不过这并不会有任何妨碍,只是几年前的旧事,又不是几十年之前,只要有心,便能打探的出。
谢华琅瞧她一眼,不动声色道:“既然先嫂嫂与你有恩,你怎么又做了哥哥的侍妾?”
“婢妾既受先夫人大恩,绝不敢有妄念,”柳氏正容道:“那时先夫人怀了身孕,才叫婢妾去侍奉郎君的,此事夫人、郎君与隋家皆知……”
谢华琅点点头,不再提及此节,目光在她面上一瞧,忽然道:“你既深恨淑嘉县主,除之而后快,难道,便没有想过要害兰汀吗?”
“婢妾绝不敢有此念!”柳氏叩首道: “淑嘉县主害的先夫人殒命,固然有过,但她死之后,便一笔勾销,孩子是无辜的。”
“再则,”她恳切道:“婢妾也是母亲,小县主也是郎君骨肉,先夫人于婢妾有恩,郎君于婢妾同样有义,岂敢身受谢家恩泽,却害谢家骨肉?”
谢华琅从前都没怎么正眼打量过柳氏,今日听她说完,倘若都是真的,倒觉得是自己有些看走眼了。
同样的事情,若换了别人,未必会肯如她这般尽心报恩。
“最后一个问题,”谢华琅心下微沉,目光定定落在她面上,一错也不曾错开:“你毕竟只是侍妾,许多事情有心而无力,若说只凭你一人,便能置淑嘉县主于死地,我是不相信的。”
柳氏情绪已然平复,面色恬静,道:“的确是婢妾一人所为,与旁人没有干系,娘娘若要惩处,婢妾甘愿承受。”
谢华琅静静看她一会儿,心中五味俱全,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最后,她轻叹口气,吩咐道:“你说的这些,我会吩咐人去探查的。你也记得,从此以后要烂到肚子里,否则,对你,对二郎都不好。退下吧。”
柳氏再次向她叩首,站起身来,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
现下是正月,但天气仍旧是冷,风吹过的时候,似乎能轻而易举的穿透几层衣衫,一直吹到骨缝中去。
这样冷的天气,谢华琅却还是穿上大氅,出门去了。
顾景阳早先赠与她的那只牡丹鹦鹉,已经成了谢朗的囊中之物,大概是因为相处的多了,见到他之后,可比见到谢华琅亲热多了。
谢华琅最开始的时候,心中还有些不忿,等到后边儿,便自己想开了:一只鹦鹉有什么了不起的,她有郎君呢。
从前每次见了三哥,她都是由衷的觉得放松,然而听了云娘与柳氏的话,却觉得自己之前太过想当然,也太过不了解他了。
天气虽冷,这时辰谢朗却仍旧歪在他惯常待的地方,见了谢华琅,他也不曾起身,只瞧了一眼,招呼道:“来了啊。”
他生的疏朗,眉宇间颇有些英气,只是神态太过漫不经心,总容易叫人忽视。
谢华琅没有在他身侧落座,低头瞧着自己脚尖,踌躇一会儿,才抬起头,静静看着他,道:“我今日,见过柳氏了。”
谢朗既没有惊讶,也不觉慌乱,只是淡淡“哦”了一声,问:“然后呢?”
谢华琅见他如此,忽然恼火起来,一推他肩膀,道:“你站起来跟我说话。”
谢朗身体前倾,仔细瞧了瞧她神情,终于像个瘫痪多年的患者一样,慢吞吞的直起身了。
谢华琅板着脸道:“我说叫你站起来说话,不是叫你坐直跟我说话。”
谢朗眯起眼来,盯着她看了会儿,忽然笑了起来,伸手去捏了捏她被冻红的面颊,道:“傻枝枝。”
第95章 诚挚
谢华琅惯来同这兄长亲近, 从前被他掐一掐脸也不觉得有什么,但现下毕竟是要出嫁的人了, 再这样亲昵,便有点儿不合适。
她拨开他手,同样在长椅上坐了,也不看他, 只是梗着脖子问道:“喂,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谢朗侧过脸去瞧她,脸上是一贯的玩世不恭, 含笑道:“你想听我说什么?”
谢华琅见他如此,真有些生气了, 除此之外,更有些伤怀:“我拿你当哥哥, 才来问的,你却信不过我。”
谢朗见她当真伤心了, 便敛了笑意,像小时候哄她那样, 温柔的拍了拍她肩:“我逗你的,枝枝别恼。”
谢华琅狠狠剜了他一眼, 也不说那些弯的绕的, 开门见山,低声问道:“淑嘉县主的死, 是否同你有关?”
“是。”她问的直接, 谢朗应得很痛快, 坦然道:“你既见了柳氏,想也已经猜到了,她在内,我在外,彼此协心,才能做得成。”
“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他没再隐瞒:“郑后与临安长公主防范再严密,也总有疏忽的时候。”
谢华琅虽早有猜测,现下听他说了,心中仍不觉有些感怀,轻叹口气,良久之后,方才道:“县主生产那日,你同我说的那些话,是否有意提醒?”
“确实是。”
谢朗回忆起那日情景,轻轻笑了起来,不知想到什么,神情中透出几分愧疚,向她道:“说起此事,却对不住你,我原意只是想为先嫂嫂复仇,却不想淑嘉县主虽死,却另有人借尸还魂,反倒害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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