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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先生坐在辆最常见的桐木大车上,看着明绍平的车队出了杭州城东门,马儿们一路小跑走远了,才吩咐回去。
回到租住的小院,秦先生坐在廊下,看着地上落了一层的银杏树叶,出了一会儿神,叫了吉大进来吩咐道:“你立刻去一趟江宁府,面见大老爷,跟大老爷说,五爷昨天午前回到杭州城,又陪着王爷去横山县走了一趟,大约是昨天回来的晚了,今天就没去书院。三爷去书院没找到他,以后他在横山县,在去横山县的路上遇到我,一起回到杭州城时,天色就很晚了,今天一大清早,三爷已经和明大少爷启程去明州了。”
吉大凝神听完,又重复了一遍,见秦先生点了头,垂手告退,出来牵了马,往江宁府去了。
………………
李漕司打发吉大下去歇息,端坐在上首,脸色有些青冷。
坐了一会儿,李漕司起身进了后衙,严夫人见他脸色不对,忙打发了众丫头婆子,亲自沏了茶递给李漕司,看着他的脸色问道:“出什么事了?”
“刚才秦先生打发吉大过来……”李漕司喝了半杯茶,缓过口气,将吉大带过来的那番话说了,神情黯淡中透着一丝一丝的恼怒失落,以及别的说不清的味儿,“秦庆和我认识了二十多年,竟然……”
李漕司一声长叹,严夫人呆了一瞬,有几分不怎么确定的问了句,“老爷这话?秦先生?”
“嗯,秦庆已经投到五哥儿门下了。”李漕司脸上的黯然更浓。
严夫人有几分不敢相信,呆站了片刻,侧身坐到李漕司旁边,刚要说话,看着李漕司手里的杯子空了,忙起身重又沏了杯茶给他,再坐下,心里已经比刚才多转了几个弯,“老爷,我倒觉得,这算是好事,头一条,您没看错五哥儿,咱们李家,下一代必定能青出于蓝,这是好事儿。”
“你说的是。”李漕司想笑,却叹了口气。这要是他亲生的孩子,那该多好。
严夫人心里也一阵阵酸酸的很不是滋味,强笑道:“第二条,秦先生跟老爷相识相交那么多年,秦先生什么样的人,老爷一清二楚,老爷什么样的人,秦先生也都知道,有他在五哥儿身边,总比别人强的多了。”
李漕司没说话,慢慢叹了口气。
“不瞒老爷说,一想到李家下一代,最出色的那个,不是咱们生的,我这心里……就是酸的厉害,我不象老爷,我这心胸上到底差了些,可酸归酸,大理儿我是知道的,从咱们大哥儿到五哥儿、六哥儿,都是亲的不能再亲的兄弟,都是一家人。”
严夫人接着道,李漕司又是一声长叹,“人之常情,我也酸,唉。我倒不是因为这个,是想想秦庆……算了算了,不想了,当初秦庆让我给五哥儿挑人的时候,就放过话了,说那些人,以后都是五哥儿的人,让我想开些,我当时觉得,这怎么会想不开?我能因为这事想不开?真临到头上……唉!我没想到秦庆……”
李漕司一声接一声长叹,严夫人看着李漕司,跟着叹气。
“你放心,我也就是跟你说说这些话,疏散疏散,这些庆,也就能跟你说说。我能想开,当初秦庆主动要去……我知道,这都是免不了的,要是这人,送出去了,还是我的人,五哥儿收服不了,那倒不好了,你放心,我想得开,就是有点儿……唉。”
“想的再开,难过还是难过。”严夫人接了句。
李漕司想笑,笑到一半再次叹气,拍了拍严夫人的手,“你我夫妻,这心意相通……好啦,我不难过,你也别酸了,谁让咱俩没生出个好儿子呢。”
第七十二章 大局大势
“瞧老爷说的,这都是命。”严夫人嗔怪了句,又长叹一声。低头看着李漕司紧握着她的手的手,这人远程心里没有酸,倒是丝丝点点的都是甜意。
老了老了,老爷对她,倒象是少年夫妻了……
两人沉默下来,屋里流动着一股子似甜还酸,甚至有几分旖旎的温柔气息。
好半天,严夫人有几分担忧的低低问道:“老爷,林哥儿没能见着五哥儿,林哥儿那头,会不会?”
“没事儿,林哥儿跟老二一样,本来就是个没出息的,明绍平跟他从小认识,知道他不聪明,不会怪他。
五哥儿这事处理的好,不知道是秦庆的点拨,还是他自己的主意,也不知道他怎么跟王爷说的。昨天他没在书院,也不在横山县,他能去哪儿?说不定,在明涛山庄呢,王爷把他护起来了。
你看看这孩子,这么大点,这心眼多的,他运道又好,以后前程必定不可限量,也难怪秦庆这会儿就一头扑上去了。”
李漕司说着想开了,可这最后一句话,还是透着浓到扑鼻子的酸味儿。
………………
隔天,李文山回到万松书院,好好念他的书去了,秦王和金拙言几个,却没去书院,依旧告假。
明涛山庄后园,小山上的暖阁里,秦王站在窗前,远眺着波光摇曳的湖面。
湖里,船娘们正撑着小船,清理湖中残余的枯荷残藕。
金拙言站在他身后一两步,神情冷峻,陆仪坐在暖阁门口的茶桌旁,专心焙着块茶饼。
“阿爹说,明振邦找过他三四趟了,对计相这个位子势在必得。”金拙言声音低沉,透着股子恼意。
“舅舅什么意思?”秦王沉默良久,问了句。
“不知道,阿爹没提翁翁什么意思。”
秦王问的舅舅,是金拙言的翁翁金相,金相以老成持重,温和公平,从不为私著称,有什么意思,大约也不会告诉儿子。
“你阿爹呢?什么意思?”秦王又沉默了,半晌问了句。
“他没说,只说明振邦对计相这个位子势在必得,没提他自己是怎么想的。”金拙言看着还是一身沉郁的秦王。
“明振邦越来越过份了,不过,也不见得是坏事。他想要计相这个位子,照我看,就给他好了,好好的给他壮壮声势。”秦王在窗台上拍了几下,转身走到陆仪旁边,坐下,看着陆仪沏了杯茶,端起来,闻了闻,放下,再站起来,又走到窗前。
金拙言看着他走过去坐下,又站起来过来,皱起了眉头。
“跟太后说说,咱们回去吧,皇上也催了三四趟了。你看看,太后不在宫里,这宫里一个两个,都不得了了,朝里……咱们远在这两浙路,朝中的事,知道的时候,那边说不定已经是定局了,这样太不方便了,简直……”金拙言眉头一点点紧拧,这简直跟流放一样!
“太后说过,两三年内,不打算回去京城。”陆仪缓声接了句。
“两三年!那朝里……得乱成什么样儿了?唉!姑婆到底是怎么想的?”金拙言气的跺了又跺脚。
“你才多大?别管朝局了,先把这两浙路理一理吧。”秦王不知道想到什么,耸拉着肩膀,转身坐到陆仪对面,端起刚才那杯茶,抿了一口。
“不从朝中动手,这两浙路能怎么理?罗仲生是姑婆亲点的,郑远志和林明生,哪一个是能你动手清理的?就算是个小县县令,你能动得了哪个?”金拙言也坐过去,毫不客气的说道。
秦王捏着杯子,慢慢抿着,好象没听到金拙言的话。
金拙言一脸嫌弃的将陆仪沏的那杯茶推到一边,自己动手沏了杯茶,端起来又放下,“你刚才说的,我一会儿就打发人去跟阿爹说一声。”
………………
书院每半个月休沐一天,半个月后,休沐日,秦先生接了李文山出来,和他一起沿着西湖逛了半圈,在一家清幽安静的茶坊里坐下说话。
“……邸抄上,都是些尘埃落定的事,这一阵子,你大伯经常让人捎信儿过来,最近朝中有些不大不小的变动,计相金延智乞了骸骨,他也确实年纪太大了,过了年就七十有六了。太子荐了赵长海,金相附议,这计相,大约就是赵长海了。”
秦先生和李文山不急不缓的说着朝局变动,李文山听的十分专心。
“赵长海今年四十九岁,永嘉七年进士出身,少年得志。赵家是明州数一数二的大商家,家里有两三支海船队。也是以擅理财货著称,这计相,他担得起。”
“江娘娘也是明州人。”听秦先生说到明州,李文山立刻接了句。
秦先生捻着胡须笑起来,“是,都是数得着的海商,江家由富而贵,比赵家早了一两代,两家有姻亲,所以,这计相之位,算是握进了太子一系的手中。”
秦先生的语气听起来十分轻快。
“另外,江南西路宪司的位子,差不多也算定下来了。点了潘承,潘承今年四十二岁,之前,是礼部员外郎,是明尚书一手简拨上来的才俊。潘承为人沉默寡言,不好交际,我和他没什么来往,不知道他脾性如何,为人如何。好在,咱们这会儿,跟他还扯不上什么瓜葛。”
李文山看着表情愉快的秦先生,想着李夏的话,迟疑着问了句,“大伯,也是太子一系的吗?”
秦先生满眼笑意的看了李文山一会儿,捻着胡须,笑起来,笑了一会儿才答道:“你大伯为人谨慎,这是长处,不过,有时候,就不能算长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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