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李县令接过小儿子的描红,揽着他坐在怀里,一个字一个字的指点,“这一笔要往下压,嗯,这几个字不错……”
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李冬看向徐太太,徐太太看向李文山,李文山看着正搂着小儿子专心指点的阿爹,心眼卡的牢牢的,干眨巴眼想不出该找个什么借口把阿爹拉过去听壁角。
李夏从她阿娘看到她姐,再看到她哥,又从她哥瞄到垂手站在门口,急的乱挤眼的洪嬷嬷,心里一声接一声的长叹,她这一家子啊!
“阿爹,”李夏趴到李县令腿上,“什么是一醉方休?小九儿说,钟嬷嬷说要一醉方休,什么是一醉方休?是吃的还是玩的?”
“不能吃也不能玩!”李县令失笑,伸手捏了捏李夏的鼻头。
李文山卡的牢牢的心眼咔嗒一声松动,灵气儿来了,“阿爹,嬷嬷上了年纪,酒多了伤身,要不,我陪阿爹过去看看,差不多就行,不能让嬷嬷喝多了。”
李县令忙点头,“还是山哥儿想的周到,过去看看。”
徐太太一口气松下来,差点失声念佛。
李冬赶紧冲上去,从李县令怀里抱开弟弟,再抱起李夏,用力在她脸上猛亲了两口,她这个妹妹,真是太可爱太可爱了!
看着李县令和李文山出了门,徐太太原地转了几个圈,抬脚就想跟过去,被洪嬷嬷一把拉住,“太太,您可不能……六哥儿今天写的字,六哥儿要哭了,你赶紧替六哥儿看看他今天写的字,冬姐儿去厨房瞧瞧,算了,冬姐儿还是照顾九姐儿吧,我去厨房瞧瞧。”洪嬷嬷的安排还算清楚。
李夏趴在姐姐怀里,看着一脸焦灼不安的徐太太,和莫名其妙、一脸委屈的六哥,下巴在姐姐肩膀上抵了几下,“姐姐,我想和六哥玩华容道。”
李冬拿了华容道出来,和徐太太紧挨坐着,心神不宁的看着头抵头玩在一起的阿夏和岚哥儿。
………………
李文山和李县令一前一后出来,天已经黑透了,凉风习习,桂花的香味儿时浓时无。
李县令舒畅的深吸了几口气,心情更加愉快,接着刚才的话题,“策论上头,你多跟秦先生请教,策论重实务,实务上我不如他……”
“是。”李文山心思根本不在这上头,他正在想找个什么借口能让他爹跟他一起听壁角,县衙后宅很小,没几句话的功夫,两个人就离钟嬷嬷那间屋不远了。
眼看再有十来步就到屋门口了,李文山还没想出借口,情急之下,干脆有话直说,“阿爹,咱们……我是说,咱们先听听她们说什么……我的意思……”
李县令又气又笑的看着儿子,抬手在他头上敲了下,“要学人家听壁角是吧?瞧瞧你,越大越长回去了,淘气。”
说着淘气,李县令却放轻了脚步,和儿子一前一后闪身到窗户边,贴墙站着,侧耳偷听屋里说话。
“……你说你,怎么,当年的手艺都丢没了?这点子小手段都没有?”是钟嬷嬷的声音,有些含糊,透着醉意。
“都是一家人,哪能用当年那些手艺。”这个声音应该就是杨婆子。
“一家人?我呸!”钟嬷嬷啐了一口,“你拿他们当一家子,他们拿你呢?要是也当一家子,你也不用愁这些了,是不是?你这热脸贴的是冷屁股,可没意思。我早就说过你,什么一家子两家子,我告诉你,这一家子,就你,一个人,才是一家子,就是那两夫妻,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钟嬷嬷打了个酒嗝,“你看看我,眼前是……这不算啥,你放心,也就半个月十五天,我还搬回那间上房,还是老太太、老祖宗!我呸!老娘我就是这一窝子蠢货的祖宗!”
李文山的心提了起来,急忙转头看向阿爹,李县令眉头微蹙,站着没动。
“你是真有本事。我比不上你,到底不是自己亲手带大的。”杨婆子声音低而清。
“这倒是!这跟养狗……还有咱们养瘦马一样,自小儿带大,虽说辛苦些,可打小儿调教,你想要什么样儿,就能捏成什么样儿。”钟嬷嬷的语调,听起来十分得意,“我跟你说,也是费心的不得了!先头在伯府里,我一口气不敢松,他们府里还好,学里那帮先生个顶个的不是东西!”
钟嬷嬷又打了个酒嗝,一声长叹,“我跟你说,这世道不是个东西!咱们,下九流,都不如,贱籍,奴儿!再怎么都是下贱人,只能往下,往上,我跟你说,上不去!根本就上不去啊!
你看看现在,他那个小崽子,刚能在人家王爷面前舔几口,你看看,就不得了了,恩情算个屁!再大的恩情也比不上他那个小崽子!”
“你真打算把他家姐儿送到王同知府上?”杨婆子声音往下压了些。
“打着灯笼也难找!”钟嬷嬷响亮的啜了口酒,“那是个商户出身,下九流里爬出来的,他们不懂,破规矩少,脱光了往床上一放,我告诉你,他就敢上!我跟你说,唉,妹子,咱俩,算是同病相怜,你说我辛苦大半辈子,老了老了又当回奴儿了?那我这二三十年,不是白辛苦了?我养的瘦马,我费尽心机花了银子把她送到侯爷床上,我跟你说,那妮子就不是个好东西!”
第五十四章 沉重打击
钟嬷嬷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猛啐了一口,“生了儿子,她以为她有靠了,她用不着我了,想借那些蠢货的手,要把我赶尽杀绝!我呸!老娘手里调教出来的,还不知道她是个什么阿物儿!”
“那你?”杨婆子的声音里透着惊惧。
“我跟你说,就是得下得去手!要不然,死的就是我!”钟嬷嬷错着牙,“那个贱货,她要是肯听老娘我的话……算了,不说这个了,这就是挑瘦马的难处,太笨了吧,调教不出来,太聪明了,得了机会她就想吞了你!”
“可不是,难哪。老姐姐,我替你难,你看看这官家,多好,可你这……我真替老姐姐你难过。”
“你放心!”钟嬷嬷冷哼了一声,“大风大浪我都过来了。我跟你说,当年,那贱种头年中秀才,隔年就中了举人,想当大官的心,旺炭儿一样,我费了多少心思,熬白了头发,才算把他劝下来,这进士,就没考,唉。”
钟嬷嬷一声长叹里充满了怀念,“在太原府时多好,他那个媳妇,不是个东西,你看看,我就知道,这官不能当,唉!我这是一时失手。你放心,大风大浪我都过来了,那个小崽子,他以为他真搭上了王爷?人家龙子凤孙,能看上他这样的贱种?不急,先把那死妮子送到王同知床上,一个一个来……”
李文山听不下去了,看着脸色死灰的阿爹,伸手扶住他,拖着他往外走,李县令被李文山拖着走出去几十步,还是呆怔的木偶一般。
“阿爹,您没事吧?我扶您……先到书房坐一会儿?”李文山看着李县令的样子,心里七上八下有些惶恐了。
李县令木木呆呆,由着李文山连推带扶,进了李文山那间小书房。
“阿爹,您没事吧?阿爹?”李文山推着李县令在椅子上坐下,伸手在李县令直勾勾的两只眼睛前晃了晃,又晃了晃,提高了声音,“阿爹!”
“没事!”李县令猛抽了口气,“我没事,没事……没事……”李县令一句话没说完,嘴角抽动了几下,身子一软,从椅子上滑下去,两只手捂着脸,缩在地上抖成一团。
“阿爹,阿爹!”李文山吓坏了,弯腰抱在李县令掖下,用力想把李县令抱起来。
“没事,没事,没事……”李县令瘫在地上,两只手胡乱挥着,嘴里喃喃了七八个没事,才说出别的话,“别怕,山哥儿,别怕,阿爹,阿爹,没事。”
李文山见他爹能把话说成句了,一口气松下来,腿一软,紧挨着他爹也软瘫在地上。
“阿爹,你……你别这样,老太太……我是说,姨婆……不是,钟氏,我是说钟氏,阿爹,钟氏一直这样,大家都知道,大家都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阿爹你别难过,不是一天两天,一直这样。”
李文山几句话说完,才觉得他这话好象哪儿不对,可他这会儿心里乱的厉害,心眼全卡在一堆堵在那儿,哪儿不对这事,也卡住堵里面了。
“阿爹,我是说,那个……”李文山顿住,看着他爹,“阿爹,冬姐儿,还有阿夏,阿爹,你别让……你是阿爹……阿爹……”
这一句话不知道触动了哪里,李文山眼泪涌出来,话说不出来了,只揪起袖子,一把接一把的抹眼泪。
李文山哭的说不出话,李县令心疼儿子,心里倒清明了,撑着椅子站起来,弯腰去拉儿子,“别哭了,你是长兄,你放心,都是阿爹,阿爹……山哥儿放心,放心。”
李文山一边哭一边爬起来,看着他爹两眼发直、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有些仓皇,他爹要是有个好歹……那可怎么办?
“阿爹,都怪……”后头的我字在李文山舌头尖上滚了好几滚,却没能滚出来,这事不能怪他,那个人那些事,阿爹得知道!“是儿子不孝。”李文山只好哭了句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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