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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华 (闲听落花)


  一群士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昨天打发人来订楼的,是古家六少爷……
  “你这是看到银子花了眼了吧?昨儿个是古家六少爷打发人过来传的话,你们这会仙楼跟古家这样的人家,还一定得要了订银才算数的?”几个在京城住了好些年,从士子住成了帮闲,极其明白京城世情的士子,不客气的接话问道。
  “这位爷,您这说的……昨天那小厮,可没说是古家要用,只是说有几位爷要会文,哪几位,也没留名姓,诸位爷都是饱读诗书,明理之人,象小号这样,开门做生意,不看银子,您说,还能看什么?您说是不是?开门做生意,总没有往外推银子的理儿,那也不吉利不是。”
  会仙楼掌柜早就扫过一遍这一群人了,没有有份量的人,他这心里笃定,只是态度恭敬,话却半分不客气。
  “诸位诸位,请让一让,略让一让。”散在四周的迎门小厮眼睛最尖利,眼看几辆奢华堆砌,亮丽到刺眼的车子过来,急忙从众士子中间,一边穿过,一边从众士子中间,分出一条宽宽的通路来。
  樱草披着件杏黄底金线满绣薄斗蓬,满头珠翠,扶着个婆子的手,从车上款款下来,迎着众士子的目光,微抬着下巴,带着明晃晃有挑衅,一个个瞪回去,理了理裙子,再拉了拉斗蓬,看着后面几辆车上的小姐们都下来了,从众迎门小厮中间,在众士子的怒目中,昂然穿过,进了会仙楼。
  “你把我们订下的地方,让给了这群下贱如泥的贱人?”离掌柜最近的一个士子,一把揪住掌柜的衣襟,怒目呵斥。
  “人家掌柜开门做生意,认的是银子,没银子硬充大爷的,才真叫下贱呢。”樱草猛回头,尖刻的讥讽了句,冲着揪着掌柜的士子,猛啐了一口,“穷酸丁!”
  “爷见谅,小号开门做生意,实在不容易,爷都是读过书的明理人,没银子,小号里这百十号人,连个家里,全得喝西北风去了,还请爷们见谅。”
  掌柜一边陪笑解释,一边从士子手里挣出来,理了理衣服,冲着众人长揖道:“实在是不得已,小号里百十号人,几百张嘴等着吃饭。诸位爷,旁边清风楼说是已经收拾出来了,诸位爷也知道,好几样菜,小号可比不了清风楼,清风楼那个后湖……这会儿只怕还没清出来,小的让人带诸位爷到清风楼会文,诸位爷看怎么样?小号愿拿十两银子,给诸位添笔墨……”
  周围已经有三三两两的闲人围观上来,众士子进退维谷,愤然和尴尬,说不上来哪一样更多。
  “去清风楼吧。”有人低低建议。不然不能怎么办呢,总不能硬冲进去,和一群女伎争起来,岂不是斯文扫地?
  “这不是去不去清风楼的事,这是……”旁边的人满腔愤懑,这是体面和体统的事。
  “诸位诸位!”两三个士子打扮的年青人从太学方向,冲着众人冲上来,“可算找到你们了,不得了,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众士子急忙围上去,这会儿出了大事,真是出的太是时候了。
  “东水门里,这水不是小了么,先头东水门里沉了四条船,这事诸位知道不?”来报信的几个士子跑的满头的汗,看起来兴奋无比。
  众人中有几个点头的,不过多数人都是一脸茫然。
  “这水一退,船就出来了,也不能说船出来了,原本外头也露着,就是船板出来了,衙门里让人上船看看有人没有,谁知道,那人到船上,竟然弯腰就捡起块生银饼子!”
  被众士子围在中间的人说到生银饼子,两眼放光。
  “听说那四条是全家的船?”士子中有人失声叫道。
  “是全家的船,我听苏公子,还和六少爷说过,前天晚上,黄府尹过来看咱们时,也说过一回,全家有四条船在东水门里搁浅了。”立刻就有人确定并给出证据。
  “怪不搁浅!原来这船上装的全是银饼子!四船!”有人失声惊叫。
  “咱们去瞧瞧!刚才那个樱草,靠上的,就是全家门下一个管事!银子都让他们贪走了,咱们去瞧瞧!”
  有人振膊高呼。一众正愤懑满腔的士子,呼啦啦直奔东水门。


第三百九十三章 掀起盖子来
  刚受了樱草和唯利是图的会仙楼掌柜一顿羞辱的士子,亲眼目睹了从船上一块一块摸出的,简直象铁块一样的银饼子,以及急促奔来,驱散众人,甚至连府衙的人都远远赶走,将船围起来的全家下人,一场胜利之后的喜悦,全数被愤慨取代。
  愤慨的士子们倒是极有章法,再次递折子,只说开酒节上那位嚣张粗鄙的引客樱草,要求彻查拿银子不当银子的皇庄三等管事赵贵荣。
  当天的小报上,几篇浅显明白的文章,历数了从赵贵荣他祖父起的家史,一直赵贵荣二三十岁,整个赵家,沾亲带故,就是穷极两个字,一个个关于赵家如何穷困的小故事,生动真实,以及,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迹的,如今是如何的比皇家还要奢侈。
  再一篇,是一条条列举赵贵荣的宝贝儿子在樱草身上花了多少银子,开酒节那一天,买花买人气用了多少,樱草的穿戴值多少,最后轻轻一笔,象樱草这样的,赵贵荣那个宝贝儿子赵永富,捧了不下十个了。
  全德清和全德明对着那几张小报,面如死灰,这和先前他们以为是常家用小报放出来的谣言,手段文笔,如出一辙,不是常家,而是,他们和常家,都被人算计了。
  是谁?太子?苏家?还是秦王府?或者是别的什么人?
  全德清和全德明四目相对,全无方向,他们没得罪过什么人,可他们得罪过的人,又太多了。
  “会不会是……皇上?”全德清声音干涩。
  “阿爹说过,皇上不擅谋略。”全德明尾音中拽出几丝颤抖,“大哥,别想这个了,得拿个主意,赵贵荣只怕保不住了,你看,是不是……”全德明做了手势。
  全德清沉默良久,缓缓摇了摇头,“你仔细想想,这件事,环环相扣,只怕赵家,也暗中张了网了,赵贵荣心思灵动……”
  全德清的话停住,眼睛一点点眯起,“这人,只怕不知道这所谓的贪腐后面,都是什么东西,什么事儿!让人去一趟赵家,不会藏藏掖掖,正大光明的去,跟赵贵荣说,真要审到他,问什么说什么,我倒要看看……”
  全德明跟着眯起眼,点着头,“我也是这个意思,要怕,也不是咱们怕!”
  士子们这份折子,是从宣德门直递进去的。
  皇上对着这份写的极其出色的折子,面色阴沉,
  “树大有枯枝。”见皇上看过来,金相欠身劝道。
  皇上阴沉着脸,嗯了一声,看着唐尚书道:“着府尹黄清泉审理,你看着些儿。”
  唐尚书忙起身应了,内侍将折子托给唐尚书,皇上接着道:“告诉黄清泉,给朕查清楚。真是丧心病狂。”
  李夏听郭胜说了京府衙门已经锁拿了赵氏父子,封了赵家。先是惊讶的睁大眼睛,随即笑出了声。
  他从来没让她有过希望,也从来没让她失望过。
  “这个盖子既然掀开了,就不能再让他盖上。”李夏心情愉快极了。
  郭胜迟疑道:“姑娘说的这个盖子,是皇庄贪腐?”
  皇庄贪腐可不能算大事,姑娘从开始吩咐这件事,就少有的谨慎小心,这会儿又这么高兴,肯定不是皇庄贪腐这么简单。
  “你还没想到?你不是游历过很多地方,又是做师爷的,这事,是没想到,还是不知道?”李夏看着郭胜,微微蹙眉。
  郭胜顿时身子一矮,“在下……愚钝。”
  “是挺愚钝的。”李夏叹了口气,当年太后跟她说这件事时,她听到全具有,以及后来的全德清每年送进宫里的银子数目,就觉出不对了,不过,等她查到原因,已经是很久之后了,那时候风雨飘摇,她只能学着某位前辈,在大殿前,一把火烧了所有卷宗,对一切既往不究,只不许再有以后,可因此遗留下来的那无数错综复杂的旧错旧案,而引申引发出来的困境,让她无数次狂骂先皇,和先皇的先皇。
  “罗仲生任上,有大小弓的事儿吗?”李夏心情相当不错,愚钝就愚钝吧。
  “罗尚书做官志不在财,他家里富裕,没有这样的事。”郭胜欠身答道,和大小弓的事有关,他想到了,却又觉得和眼下的案子,连不上去。
  “大小弓这样的恶行,在前朝仁宗时,就已经严厉禁绝,这桩……”李夏顿了顿,这是乱政恶行,只这一条,她就把这位先皇,鄙夷到不能再鄙夷,从前年年祭祀,到这位皇帝时,她都会悄悄的啐上一口。
  “就是从阮十七要给个公道的那十九人案时,旧灰复燃,到现在,大约已经成了帝国南北的大祸患了。”
  郭胜看着李夏,眼睛一点点睁大,他有点儿明白了。
  李夏斜着瞪大眼睛,用力眨几下,努力想平复回去的郭胜,笑起来,“那桩案子之后,大小弓的事,朝廷上,几乎人人反对,先皇就没再强行推下去,不过,这份旨意,却留在了那里,一直,悬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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